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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近代小说《老残游记》看刘鹗的审丑心态和悲世情怀

2012-08-15齐晶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老残游记刘鹗心态

齐晶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 266109)

从近代小说《老残游记》看刘鹗的审丑心态和悲世情怀

齐晶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 266109)

成书于清末而流传甚广的《老残游记》直露地描写了当时社会的各种丑态。刘鹗在其小说中对丑进行了大量的描述和揭露,而且例举了作为象征世界和现实存在的丑的形态。以文本解读为重点,以现实社会为关照,从刘鹗的审丑心态出发,探讨作者对当时丑陋社会的批判以及采用这种美学批判方式的原因,不仅有助于对社会全方位的理解,而且可以进一步解读作者的忧患意识和悲世情怀。

《老残游记》;刘鹗;审丑;忧患意识

晚清时期,清朝帝国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中,外有列强环伺,内则政治腐败,《老残游记》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其作者刘鹗个性放旷不拘,所见不同流俗,观察时事尤其犀利。在“悲天悯人”的哲学思想指导下,他不愿应试做官,致力于平民事业,对家国的忧患意识强烈,在当时不济的社会中,努力寻求出路。这都反映在他的《老残游记》中。刘鹗对社会的批判是切中时弊、独具慧眼的。从审丑美学方面来分析《老残游记》是之前论者尚未开掘的角度,本文试作探讨。

一、审丑,作为一种心态

丑,在东西方美学之中都是一个具有独特重要性的范畴。它是美学的异端,又是审美的常态。[1]但是,审丑,作为一种心态,在东西方美学史上却具有较大的差异性。西方文化中人与自然相对立,对丑的认识多诉诸形式,因而有较强的扬美抑丑心态。而中国传统美学的最高目标是伦理性的“善”,它讲求“天人合一”,强调对立面之间的渗透和协调,重视超越形式的精神象貌,因而这时的审丑心态是对丑的隐忍、接纳,有较多的宽容度。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丑的表现具有较浓厚的政治色彩,大多是为批判和揭露现实的丑恶,这种依据道德评判的审丑心态在《诗经》《离骚》等文学作品中均有体现。[2]但是,由于正统的社会思潮,这时期文人的审丑心态还是保守的,更多的是忧生之嗟,甚至可以担当与讽谏类似的社会功能。直到明清之际,小说《金瓶梅》以手抄本形式问世,在审美领域才掀起了轩然大波。《金瓶梅》以全新的惊世骇俗的审丑心态引发了世人的争议。到了清朝统治日暮穷途的近代,中国文人的审丑心态已经非常大胆和直露,甚至开始摆脱道德评判而从艺术视角加以审视。近代小说《老残游记》正是在这样的审丑心态下产生的。它虽然没有《金瓶梅》扭曲般的审丑和暴力般的直露,但是却以较小的篇幅写尽了众生众事之丑态。小说中对丑的揭露、表现和批判是令人痛快的,作者也在审丑中得到了快感。这种快感正来源于对丑的痛斥、刺透和征服。

在现实生活中,人类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各种丑陋和苦难,因为丑陋和苦难只能给人带来悲惨的呼号和痛苦的呻吟。然而,《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却让老残游遍各种丑相,他的写作目的恐怕不是为了通过征服丑恶而获得一点快感。刘鹗《致黄葆年》信中有云:“弟固未尝知天,弟固未尝不信天,惟其不能知天,故竟以天下为己任。天下之安危,匹夫与有责焉。今日国之大病,在民失其养。”这表现了他强烈的悲世忧民思想。这正是贯穿于《老残游记》全书的一个重要方面。

二、审丑,从象征世界到现实存在

《老残游记》的第一回看似在情节上无关紧要,只是一个梦,但是它却是统领整部小说的头目。这一回通过象征的形式展现了一个中国人自我眼中的中国形象,这是一种自我认知。其他各回则是通过老残亲身游历,各种丑角和丑态纷纷亮相,上演了真实社会中的悲剧。

(一)审丑,在象征世界

在《老残游记》中,刘鹗主要用一艘大船象征其眼中的晚清中国形象。在小说的第一回中,老残等曾借西方的望远镜看到一艘处于洪波巨浪中的危船。这艘危船首先是破:“这船虽有二十三四丈,却是破坏的地方不少:东边有一块,约有三丈长短,已经破坏,浪花直灌进去;那旁,仍在东边,又有一块,约长一丈,水波亦渐渐浸入;其余的地方无一处没有伤痕。”[3]3其次是饱受风雨摧残:“船面上坐的人口……面上有北风吹着,身上有浪花溅着,又湿又寒,又饥又怕。看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气象。”[3]3再次是正遭受血腥:“忽见那船上杀了几个人,抛下海去,捩过舵来,又向东边去了。”[3]4很明显,这是一艘危机四伏、前途难测的危船,而且船上的人经历着毫无尊严的剥夺甚至杀戮。

刘鹗在第一回就向读者展示了具有无限象征意义的丑态,这种丑象征着晚清中国的大船在遭受了西方物质文明的冲击以后已经破烂不堪,中国在这种冲击下还未找到自我的症结所在。刘鹗在第一回就以丑的形象象征中国国情,并对这种现状进行质问和解剖,显然是有其意义所在的:丑,就是以形式对传统理念和旧的价值体系的悖反。刘鹗开篇的审丑,体现着他独特的价值判断:要用新的方法解决新的情况,师夷长技以自强。

(二)审丑,在现实世界

《老残游记》是一部典型地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各种丑相的小说范本,刘鹗以独特的游记方式,深刻地展现了中国近代社会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到精神环境的恶化状态,读者跟随老残的足迹,看到了中国近代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时期新旧交替、传统与现代胶着在一起这一特殊历史阶段的丑陋、暴力和不堪。

1.自然环境之丑。

中国文化中自古讲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人类身心自由愉快的前提。在这一点上,古代人处理得非常好,中国古代许多文人的笔下都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圆融的美妙境界。与此同时,自然环境也有衬托人类行径和心理的作用,恶劣的环境往往暗示人类不佳的心境或丑陋的社会。

《老残游记》的表层线索是老残的山水之游,而老残游历日深,对社会、民情的体察愈真,作者笔下景物的色彩也日益黯淡,季候特征也日益灰冷。第六回听到玉贤的暴虐,景物是“那天色阴得很重……一顷刻之间,那雪便纷纷乱下……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异常惨淡。”[3]32第八至十一回申子平入山,进入作者理想中的桃花源世界,但屋内和谐轻松的氛围也不时为尘世的森森冷气所侵,其中也不乏对现实的感观在里面:“北窗看着离山很近,一片峭壁,穿空而上,朝下看,像甚深似的……冻雪被泉水漱空了,滚下一大块来,加冰加雪。”[3]55第十二回“寒风冻塞黄河水”挡住老残的行程,季候特征是“这时北风已息,谁知道冷气逼人,比那有风的时候还厉害些。”作者把审丑的心态融入其间,通过写景物的暗淡与季候的阴森严寒,来烘托社会之弊病。

《老残游记》还直接表现了自然灾害带给人类的严重恶果,这集中体现在对黄河水患的描写上:“谁知道那一夜里,三更时候,又赶上大风大雨,只听得稀里花拉,那黄河水就像山一样的倒下去了。”[3]81《老残游记》通过妓女之口,道出了由于地方官员治理不力,黄河水患由自然灾害而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这在当时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丑,更容易揭示内在的真实,刘鹗运用了审丑的方式把表面的问题进行深层次的挖掘,促使读者从对象的外在表象中解脱出来,去关注与追寻对象内部的真实和蕴含的矛盾。

2.社会环境之丑。

中国古代小说的传统模式是忠臣与奸臣、清官与赃官的斗争,清官向来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但是《老残游记》却将清官放于丑陋不堪的行列进行批判,依次揭露整个社会政治的腐败。如素有廉洁之称的清官玉贤,却是酷吏,残害起百姓来,比贪官更可怕;玉大人冤杀了于朝栋父子,王胜夫妇的独生子因错说了几句话就被活活站死;清廉得格登登的刚弼,其残忍同样让人目瞪口呆,在审理齐东镇13条命案时,不问青红皂白,屈打成招,视人命如儿戏。

这样丧失人性的官吏,共同作用于恶劣丑陋的社会环境,百姓在这样的世界中根本没有最基本的生的权利。为治理黄河,废民埝、修大堤,在安置百姓问题上,竟然“可不能叫百姓知道。你想,这几十万百姓守住民埝,还废的掉吗?”[3]80几十万条人命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这里是一个地狱的世界,连尼姑为了生存都需要接客,何谈妓女的境遇。老残每到一个地方,种种丑陋必会接踵而至,刘鹗用审丑的方式为社会平民唱了一曲生命的哀歌,这透露出了中国古代所特有的悲剧精神,这种悲剧虽然没有西方悲剧的惨烈血腥,但是内心的无望和痛苦更为深刻,人生意蕴也更为浩博。刘鹗正是在审丑中强化同时又自我消解着社会的悲剧。

3.灵魂世界之丑。

社会环境的丑陋,使得刘鹗深刻感受到了人的精神危机,作者无法改变这种状况,而且越发找不到出路。于是,绝望中他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地狱,试图用这种极其虚幻的办法来达到警示人类灵魂的作用,老残在地狱下看到的虽是恶人恶报,但却充满了极端暴烈的丑陋,不忍卒读:“十几里远,其间有个大广厂,厂上都是列的大磨子……磨子上的阿旁接住了人、就头朝下把人往磨眼里一填,两三转就看不见了。底下的阿旁再摔一个上去。只见磨子旁边血肉同酱一样往下流注,当中一星星白的是骨头粉子。”[3]179这里刘鹗的审丑意识得到了深化,大段大段的全是丑恶的堆积。

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极尽详细地描绘了丑,并且通过审丑的方式呼唤着美,向往着善。地狱的丑态恰恰反映了人类精神的弊病,是对现实的一个关照和折射。丑在这里只是一种背景,它用以反衬美的可贵。在这种对丑的解剖中,美的形象得到了升华,人类灵魂中向善的本性得到了张扬。[4]这种审丑的心态具有崇高意义。刘鹗笔下的地狱之丑主要体现在形式上,它的特征是暴力、蛮横、怪异,但却体现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一种破坏的力量,一种发展的力量、进取的力量,因而是崇高的。这是刘鹗对人的灵魂世界的一种很好的关照,在某种意义上它可以说与但丁《神曲》中的“炼狱”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审丑,在通向悲世的途中

《老残游记》中充满了悲剧意蕴。首先,“游”字就是一个象征居无定所、孤零寂寞的词[5],它奠定了小说的情感基调,且以“老残”为名,又老又残,这种丑的意象给人以实况日下无所依托的印象。这些都是从书名字面上就很快获得的悲剧信息。其次,《老残游记》的悲剧意蕴也反映在书中以悲为美的音乐中。在小说所描写的《胡马嘶风曲》中,“角”声吹得“呜咽顿挫,其声悲壮”,箜篌则“苍苍凉凉……与角声相合,如狂风吹沙,屋瓦欲震”,再加上黄龙子的“发啸相合”,多半凄清悲壮其至急者可令人泪下。所以这段音乐受作者审丑心理的影响,是悲壮凄凉,它以其凄清悲壮的意境使欣赏者得到心理的愉悦和精神的升华。它相对于传统音乐审美中以“清微淡远”为美反对以悲为美的思想是有一定突破的。

最主要的是,作者在自序中,本身就饱含了浓厚的悲世情怀:“吾人生今之时,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国之感情,有社会之感情,有种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洪都百炼生所以有《老残游记》之作也……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可得乎?吾知海内千芳、人间万艳,必有与吾同哭同悲者焉。”[3]179纵观整部小说,刘鹗的悲世情怀是贯穿始终的,恰如胡适所指出的:“这部小说是作者发表他对于身世、家国等见解的书,里面寄托着他的'感情见解。”[6]

刘鹗为笔下主人公取号为“补残”,有“补救残局”的寓意。刘鹗在第一回自评中就说:“举世皆病,又举世皆睡。真正无下手处,摇串铃先醒其睡。无论何等病症,非先醒无治法。具菩萨心,得异人口诀,铃而曰串,而盼同志相助,心苦情切。”可见,刘鹗对于社会是充满忧患意识和治病心态的。生命超越是中国美学的核心。[7]正如夏志清先生所论:“读章回小说,一直要读到二十世纪初年的《老残游记》我们才碰到一位在专制政治下为老百姓请命的人道主义作家……刘大力抨击清官酷吏,坚决否定一千年来的理学思想……关心人民疾苦,更同情不幸女子的遭遇——单凭其人道主义精神,实际上已和胡适、鲁迅、周作人这一代人站在同一阵线。”[8]

老残,一个手摇串铃浪迹江湖的行医者,却是一个济贫扶危的社会参与者。刘鹗通过他的行踪,以审丑的心态对当时社会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和揭露。但是,审丑只是一种批判方式,它是对中国传统美学观念的一种反叛,刘鹗内心的悲剧忧患意识才是更为深层的东西,《老残游记》可以说是处于动荡黑暗的岁月中的忧生之嗟。作者把当时人民的苦难和恐惧用审丑的心态表达出来,这是刘鹗对待人生悲剧和社会悲剧时的宣泄方式。在这一过程中,伴随着悲世情怀产生的是同情和爱。刘鹗没有找到救世良药,其在审丑的过程中,曾经悲伤地哭泣,也曾经痛苦地呼号,但这些却成就了《老残游记》的崇高,让世人的生命能量畅然一泄。

[1]王庆卫.丑的轨迹-理性视域中的非理性变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

[2]袁济喜.中古美学与人生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06.

[3]刘鹗.老残游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4]童庆炳.童庆炳谈美学心理[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97.

[5]徐复观.游心太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57.

[6]胡适.《老残游记》序[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1.

[7]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

[8]夏志清.《老残游记》新论[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74:177.

An Analysis of the Ugliness Appreciation and Compassionate Feelings of Liu E in His Modern Novel"Lao Can You Ji"

QI J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 Shandong266109)

The widely circulated novel"Lao Can You Ji"which was finished in Late Qing Dynasty directly exposed the ugliness of that society.The author Liu E described all kinds of ugliness from the symbol world to the real world in his novel.This academic,with the approach of comparison and examples,investigates the critical psychology as well as the reasons of ugliness appreciation of the author.And then it comes to analyze the suffering consciousness and compassionate feelings of the author.

Lao Can You Ji;Liu E;ugliness appreciation;suffering consciousness

I207.424

A

1009-2080(2012)03-0078-03

(责任编辑:张连军)

2012-04-20

齐晶(1987-),女,山东潍坊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古代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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