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晋南民间“鼓”“舞”的契合缘由与文化表征
2012-08-15索美超
索美超
(东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24)
晋南自古以来就是鼓舞之乡。司马迁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有这样一段生动描述:“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上世纪80年代在晋南襄汾考古发掘的鼍鼓、石磬、土鼓就是充分印证了以尧为首的陶唐氏部落在这块土地上创作的“鼓舞”文化这一事实。而今在晋南的“鼓舞”文化并没有随着历史递进、时间推移而黯淡褪色,相反在沧桑岁月的洗礼中变得更加多姿多彩,像威武雄壮遍及村寨的威风锣鼓、生动活泼的万荣花鼓、热烈欢快的翼城花鼓等仍广为流传。鼓与舞是人们创造的两种不同艺术形式,它们何以能契合而一,成为一种舞蹈的形式而被人们从古至今一直沿用,契合的原因与意义何在,有什么样的文化表征,值得探索研究。
一、鼓与舞的渊源及契合缘由
依《礼记·明堂位》记载,“伊耆氏”(一说为唐尧)之时就已有“土鼓”,即陶鼓。而鼓的发明动因古人有两种解释:一说是“以象上帝之音”(《吕氏春秋·古乐》);一说是模仿雷声,《易·系辞》有“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之说。不难看出“象上帝”与“鼓之以雷霆”是一个意思,都是农耕文化的产物,在先民们看来鼓声像雷声一样可以引来雨水,滋润农作物生长。唐尧时期的《大章》是关于鼓舞结合的最早记载,《吕氏春秋·古乐》中记载:“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作歌,乃以糜置缶而鼓之,乃附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这段话传递给我们这样的信息:这时的人们不仅掌握了制鼓的技术,而且赋予击鼓以意义。
缶本是一种盛水的容器,却被蒙皮而鼓之,这表明当时人们已对如何制作鼓有了一定的认识。特别是当我们看到晋南陶寺发掘的“缶”在底部开着三个圆孔时,使我们更进一步得知距今四千多年的先祖们已把“缶”改变为一种真正的敲打乐器,这也是所有乐器从生产和生活用品转化为乐器的一个过程。再者,鼓的产生也离不开人们对动物皮毛加工使用的认识。从陶寺考古发掘的鼍鼓、土鼓所蒙的鳄鱼皮和其他动物皮来看,这时的先民们对皮的性质有了认识。他们发现皮只有蒙在一种空壳上才可敲响,懂得了把生皮加工成熟皮的技术。从动物尸体上剥下的皮是生皮,蒙在鼓上一敲就破,还敲不出“咚咚”的声音。只有经过加工的皮才有可能蒙出鼓来。
我们知道,人类制鼓的动因最初首先是为了满足某种生存需要的,是先民们急于改变生存环境的目的性驱使下作出的选择。而鼓是以击打发出“咚咚”的声音来满足人的需要的。这种声音与改变人的什么样的生存环境有关系呢?《易经》“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就道出了其中原委。这就是说当先民们发现鼓的声音与雷声相似时,就应用人特有的“心游物移,远思长想”的联想能力,在祈求风调雨顺,达到五谷丰登、满足丰衣足食的目的性的驱动下,使一种与天对话的强烈愿望得以实现。而人又是天天要吃饭的动物,所以要保证年年收成好才有可能不挨饿。因此,祭祀是先民们年年必须隆重举行的大事。《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但如何改变天上诸神的意志为我所用,是摆在先民们面前的一道必须回答的难题。先民们破解的方式是与天对话,以求得天的理解。但人与天对话时要让天能听懂人语,就得模仿天的语言,于是天下雨表现出的形态、发出的声响就成了人模仿的对象。这样,模仿天的形象语言就产生了人们所说的“巫舞”;模仿天的声音语言就是用兽皮蒙在缶上有节奏地敲击,击石拊石模仿刮风下雨、闪电发出的声音,即文献中所说的“以象上帝玉磬之音”。
这就是鼓与舞的渊源与契合的缘由所在。正如杨玮先生所说的,《诗经》中的颂是周人“祭祀时将王朝兴衰告诉神灵的作品”一样,[1]鼓与舞的契合也是先民祭祀时与天对话的作品。
二、晋南民间舞蹈鼓舞契合的不同表现风格
据考古资料和文献记载,晋南地区不仅早在唐尧时期已有了鼓与舞结合的乐舞活动,而且,侯马晋国遗址还出土了刻有击鼓舞人的陶片,树下一女伎,斜长裙,击鼓而舞。新绛出土的宋金社火砖雕,也有栩栩如生持鼓而舞的形象。这些都一再表明,从远古一路走来的鼓舞文化在这块土地上不仅生生不息,而且多姿多彩。但从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鼓舞文化来看,其表演形式不外乎如下几种:
(一)以鼓为乐,以舞为容
在晋南地区,除了花鼓类的民间舞蹈外,鼓在大部分的舞蹈中都是作为伴奏乐器而出现的。流传于晋南翼城县的浑身板,又称花板子,表演者手持三片系结在一起的长形檀板,以板击打身体的各个部位而舞。其主要伴奏乐器为平鼓,亦称扁鼓,直径约45厘米,高22厘米,鼓帮围一根竹皮,上搭一条毛巾。击鼓手将鼓带挎在脖子上,鼓靠于腹前,双手各握一根鼓槌。扁鼓在浑身板表演中一般与檀板一起击打,合着镲锣为舞蹈表演伴奏,经常起到起始和收尾的作用。而在河津县的跑灯中,却是用大鼓作为伴奏乐器,另有大锣和铙、钹辅助。舞蹈中的走灯、跑灯、摆子都有各自专用的鼓点。队伍行进时,乐队在前,鼓居中,铙、锣在左,钹在右。鼓在跑灯的演唱部分也作为伴奏乐器。此外,鼓在晋南流行的高跷、狮子舞、竹马、跑驴、旱船、推小车等小舞种中也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二)以鼓为道具,击鼓为节,持鼓而舞
鼓作为道具,边击鼓边舞蹈的形式,在晋南出现得也很早。在晋国侯马遗址中出土的纹陶片,已证实了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就有了把鼓作为道具挎鼓而舞的表演形式。发展到今天,种类更加多样,有腰鼓、花鼓、背鼓、扇鼓等。鼓也不再单是舞蹈伴奏的乐器,而是作为舞蹈的道具,由演员敲击。晋南广为盛行的威风锣鼓,用扁鼓作为道具,扁鼓鼓帮漆红色,鼓面直径为50厘米,鼓帮最大直径为52厘米,鼓高25厘米,配以长约25厘米、宽约30厘米红色鼓带。表演时将鼓带斜挎在左肩,肩头的鼓带展开,鼓帮贴腹部,左臂在鼓带里,双手各握一根鼓槌。挎鼓者动作丰富,击鼓方法多样,像单挽花槌、双挽花槌、原地击鼓、弓步击鼓、花梆步击鼓等。舞者分为领鼓和群鼓。通常领鼓一人,群鼓十四人。在表演中鼓不但作为道具与舞蹈动作相协调一致,而且作为伴奏乐器贯穿始终,起指挥作用。锣鼓点的结构一般分为三个部分:帽头、主体和收头。在主体中往往又含不同段落,称第一排子、第二排子、第三排子等。鼓作为道具用得更为精妙的要数广泛流传于万荣、新绛、闻喜等县的花鼓,因以万荣县为盛又称“万荣花鼓”。万荣花鼓以打鼓为主,边击边舞。鼓是长仅25厘米的小花鼓,由于背法多样而有四种不同的称谓:鼓挎于胸上方并紧贴下颚的称为“高鼓”;稍低于高鼓挎于胸前的称为“中鼓”;鼓挎于左腰旁的称为“低鼓”;一人能在额前、肩上、胸前、后背、腰旁、大腿、脚面等部位,挎两个以上鼓的均称为“多鼓”。鼓的打法更是多种多样,高鼓手有“鼓上搂槌”、“鼓前搂槌”、“鼓下搂槌”、“前推后挑槌”、“背后搂槌”等,手上击鼓灵活,配以头部晃动,显得火爆热烈,紧凑活泼;击中鼓的动作基本和高鼓相同,但幅度较小;击低鼓讲究鼓槌功夫,鼓槌两头均可击鼓,从而形成了“撇击”、“挑击”、“甩击”、“拉击”等多种截然不同的单一击鼓动作,然后通过击鼓之后臂顺势走弧划圆的连接,产生了很多流畅的动作组合;多鼓打法基本同高鼓,动作的开始一般先打胸鼓或头鼓,再打低鼓。鼓在万荣花鼓中运用得淋漓尽致,几处身体部位都可以系鼓表演,动作丰富多变,姿态变化多端,鼓的打法更是随着不同的动作、场图而变换鼓点。在翼城花鼓、曲沃扇鼓中鼓也被作为道具和伴奏乐器同时使用。
三、鼓与舞结合的文化表征
鼓何以成为舞蹈的道具与伴奏乐器,鼓与舞何以成为鼓舞人们不断奋斗的动力形象,这是由其内在的审美功能所决定的。
第一,鼓声雷动激越雄壮,威震乾坤,可催生万物。《周易·系辞上传》说:“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说卦传》进一步解读说:“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动万物者,莫疾乎雷;桡万物者,莫疾乎风;燥万物者,莫熯乎火;说万物者,莫说乎泽;润万物者,莫润乎水”。在古人看来,鼓声如雷霆,其光为电,其声为雷,其迅猛之势,瞬间撼动大地,标示着催生万物的功能,如雷的鼓声,可使天地之气和谐,和则生雨,可润万物生长,人类才可丰衣足食。人类学者邓启耀在其《鼓灵》中这样说道:“鼓在各族民间,不仅仅是一种乐器。它或象征母体,人兽皆本于它;或形似女阴,血祭之后便可化生万物;或是送葬的指示,亡灵将循着鼓声回归祖地。在他们看来,鼓分阴阳,声联生死,既为祭生,也为祭死。生死灵肉,由鼓而发”。[2]可见,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都认为鼓具有一种与生命的诞生相联系的意义。
第二,舞容是人生命情调最激烈最充足的表达方式。古人在《毛诗序》中讲到:“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闻一多先生说过:“舞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分的表现。”
由上可见,在人们看来,鼓与舞蹈都与生命有着密切的联系。笔者认为这与人的心理活动的特点有关。心理学研究表明,每一个人都有“感情触发点”,并与人的心跳速度和人的听觉神经相联系,当鼓的节奏渐快、声响渐大,达到与人心跳速度相类似和正常听觉能力时就产生了“感情触发点”。如同人的肢体语言一样,高兴激动时会手舞足蹈,悲伤失落时会垂头丧气。鼓牵动着的是人的心理:当鼓的节奏和声响达到或高于人的“感情触发点”时就会使人热血澎湃、情绪激动,禁不住起座而舞;若鼓的节奏和声响达不到人的“感情触发点”时,就会使人低沉、失落,感到悲伤。鼓与舞蹈的结合可以说是相得益彰,鼓是舞蹈表达情感最有力的催化剂,舞蹈是鼓乐内在情感的形象外化,两者结合是情感表达的最好形式。
人类的发展是一个不断“祛魅”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科学认识世界的过程。鼓与舞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出于人类自身的需要,在原始社会产生,是改造环境的工具。随着宗教信仰的产生,鼓舞便开始用来酬神娱神,为神而舞,祈求神能满足人自身的意志需要。后来奴隶主阶级将它作为一种享乐方式,使得鼓舞结合开始走向了表演领域,以至发展到今天鼓与舞蹈广泛用于自娱娱人舞蹈表演中。鼓与舞蹈结合还具有一种强大的宣传鼓动力量。古代鼓作为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被用在战争中以呐喊助威,鼓舞士气。鼓与舞蹈的结合不但可以使人情感迸发、心跳加快、充满斗志,还给人以力量去从事某项工作。于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鼓舞一词的含义已从一般的鼓与舞成为了激发人们奋进的精神力量,还出现了“鼓舞”、“鼓励”、“鼓动”、“击鼓鸣金”等词汇。
综上所述,艺术由情而生,但情感的表达脱离不了物质载体,更离不开音乐和舞蹈这两种真实、直接的艺术形式。鼓这种具有震撼人心的乐器与被称为“艺术之母”的舞蹈相结合,既可以鼓声咏言,又可以舞容尽意。
[1]杨玮.关于《诗经》作为史著典范的定位思考[J].历史教学问题,2012(2).
[2]王晓坤.鼓的文化意义——豫北群鼓个案研究[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