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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加缪哲学与美学思想的均衡特征

2012-08-15赵艳花

天中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阿尔贝福斯加缪

赵艳花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阿尔贝·加缪哲学与美学思想的均衡特征

赵艳花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加缪作品中出现了荒诞与反抗、痛苦与幸福、孤独与团结、反抗与节制、艺术家的责任与自由、艺术与现实、内容与形式等一系列两重性主题,使他的哲学与美学思想呈现出均衡的特征。

阿尔贝·加缪;哲学思想;美学思想;均衡特征

一提起法国文学家和思想家阿尔贝·加缪,人们会很自然地将他的思想与“荒诞哲学”划上等号,似乎这就是他思想的全部内容。产生这种误读的原因主要是加缪的后期作品(特别是《反抗者》)一直没有引起研究者足够的注意,大多数的学者只选择前期的加缪进行研究,将后期的加缪以及整体的加缪置于思考的盲区,导致他的思想在我国被有限地接受和阐释。如果对加缪的思想进行整体的考察,我们会发现仅用“荒诞”一词根本无法概括它的全部内容,也无力解释它的内在变化。笔者认为,虽然加缪思想呈现出“荒诞—反抗—均衡”的整体脉络,但无论是在前期还是后期,它始终渗透着均衡的思想。很多研究者喜欢把“阳光与阴影”用在加缪身上,罗歇·格勒尼埃著述的加缪传记甚至直接用它作为书名,说明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因为它们最能“概括他的思想和作品,概括他理解生活的方式和他的斗争的意义”[1]1。在加缪的世界中充满着很多相互对立、相互均衡的概念,可以说,他一生都在努力认识并平衡各种双节奏和两重性主题:荒诞与反抗、痛苦与幸福、孤独与团结、反抗与节制、艺术家的责任与自由、艺术与现实、内容与形式等。

一、以均衡为特征的哲学

虽然加缪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哲学体系,但他的所有作品都包含着他的哲理性思考,这种思考不仅表现在随笔文体写就的两本探讨哲学问题的著作《西绪福斯神话》和《反抗者》中,也内化于他的小说、戏剧甚至散文等文学性作品。如果从整体上来考察加缪的哲学思想,我们会发现他的思想核心并不是学界通常认定的荒诞,也不是对这种荒诞的反抗,而是否定与肯定之间的均衡。

荒诞的结论对于加缪来说只是一个起点,他感兴趣的“不是发现(荒诞),而是从其中引出的结果和行动准则”[2]305。在《西绪福斯神话》中,他用充满感性与激情的文字描绘出一位荒诞英雄——西绪福斯的形象。在希腊神话里,西绪福斯因触怒天神被罚在地狱里推巨石,但当他快要把巨石推到山顶上的时候,巨石就立刻滚下来,于是他只得再推,如此循环不已,西绪福斯不断努力的作为和徒劳无功的结果之间的断裂构成了加缪所谓的“荒诞”。然而,面对这种被诸神看成是最可怕的惩罚、永无希望的苦役,西绪福斯却坚定不移地走向不知尽头的痛苦和磨难,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但他的努力却并不停歇。在一次又一次推石上山的过程中,西绪福斯知道自己是命运的主人,自己无休止的重复进行的动作本身就是对诸神的蔑视,就构成了对荒诞的反抗。他走下山的脚步“沉重而均匀”,“他知道自己的悲惨状况有多么深广”,他对此无能为力却又在反抗,“登上山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2]406。在他的身上,荒诞与反抗、痛苦与幸福得到了和谐的统一。

如果说《局外人》和《西绪福斯神话》主要揭示了人的荒诞处境,西绪福斯和莫尔索已经开始了意识中的反抗,那么1947年《鼠疫》的发表则标志着加缪思想历程中一个向前发展的新阶段。里厄医生对待鼠疫的态度表明反抗已经从意识发展为行动,反抗者也由孤独的个人变成了团结的集体。以里厄先生为代表的抗疫组织人员面对着鼠疫的一次次来袭,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努力只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战斗,仍然想方设法治愈和护理染上鼠疫的人,坚持与邪恶的鼠疫作战,并最终赶走了鼠疫。面对以鼠疫为象征的荒诞处境,整个城市都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记者朗贝尔等人开始时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认为自己有要求个体自由的权利,想方设法离开鼠疫之城,但最终他们选择了置身于“鼠疫境界”,与大众的命运合而为一。孤独与团结、绝望与希望并行不悖地同时从小说人物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反抗是对荒诞的超越,但反抗不是没有限度的。在1951年出版的《反抗者》中,加缪从哲学、伦理学、文学、政治、历史等各个方面对革命、暴力、专制等问题进行了思考。在他看来,从法国大革命开始,反抗就已开始堕落为革命,革命中的暴力、恐怖不仅摧毁了人的尊严,而且随时有可能否定个体的存在价值与存在可能。因此,应该反对一切在历史中合法化的暴力。那么,如何才能使反抗保持在适当的限度之内呢?加缪提出“地中海均衡思想”来规范与限制反抗,即反抗应该在否定与肯定的平衡中进行。“什么是反抗者呢?他是一个说‘不’的人。如果说他拒绝,可他并不弃权,他也是个说‘是’的人,甚至从他的第一个行动起”[3]174。也就是说,反抗的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要否定他人超越其权利范围的行动,二是要肯定自身拥有某种不容侵犯的权利。如果为这种观点作一个通俗易懂的注脚,用加缪一篇文章的标题——《不做受害人,也不做刽子手》最合适不过。在《反抗者》中,加缪认为反抗的界限与限度就是人类的共同价值,就是共同人性,也就是人的尊严。“为了生存,人必须反抗,但他的反抗不应该超出他本身所具有的局限,在此局限内,人们聚集在一起,开始生存”,而“一切允许自己否认或者破坏这种合作关系的反抗,同时也就失去了反抗的资格,而在实际上沦为罪恶的赞同行为”[3]179。因此,反抗与节制、肯定与否定虽然是对立的两极,但只有它们之间保持一种平衡的状态时,人才能真正保持尊严,获得幸福。

从荒诞到反抗,再从反抗到为反抗制定限度,并非是加缪的思想发生了某种断裂与突变,实际上早在1937年的一次演讲中,24岁的他就已经初步勾勒出“地中海均衡思想”。可以说,“均衡”是加缪哲学的起点与归宿。究其原因,应该归于古希腊思想对他的影响。加缪虽然是法国人,但他出生在濒临地中海的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对他一生具有重大影响的不是基督教文化,而是古希腊文化。在加缪眼中,古希腊的精神内核是中道、平衡和节制:“希腊思想始终固守节制的观念,它从不把任何事物推向极端,无论神性还是理性,因为它不否定任何东西,既不否定神性,也不否定理性。希腊思想顾及万事万物,以光明来平衡黑暗。”[4]234加缪认为眼前的欧洲拼命追求极权,通过古希腊思想对德国意识形态展开批判,他得出结论:革命应该回归反抗,欧洲应该再次回到适度、节制和中道的观念上来。

二、以均衡为特征的美学

加缪的美学思想主要涉及艺术家的责任与自由、艺术与现实、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关系,和他的哲学思想一样,这些看似对立的两极也呈现出均衡的特征。

第一,责任与自由。加缪认为,当代的作家再也不能像其前辈那样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置身事外地进行舒适的沉思与幻想了。不管愿意与否,他们已经被卷入了这个时代,现在他们也站到了竞技场中,弃权与沉默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一种选择。加缪将这种状况称之为“卷入”,以区别于萨特提出的“介入”,因为“实际上,对艺术家来说,问题不在于一种自愿的介入,确切地说,是一种义务兵役”[5]468。在众多的苦难面前,艺术家如果继续沉醉于自己的梦幻中,那么艺术就继续是一种奢侈,同时也是一种谎言。艺术家“应该尽可能地接受造成他的职业的伟大的两种责任:为真理服务和为自由服务”,并“拒绝对众所周知的事情撒谎和抵抗压迫”[5]465,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同时,艺术家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启蒙者和预言者,他就是生活于这个苦难时代的大众的一员,“真正的艺术家什么都不蔑视,他们迫使自己去理解,而不是去评判”[5]465,因为艺术的目的不是立法和统治,它既不能躲避大家共同的苦难,又不能为任何政党服务。“唯一的介入艺术家是那种艺术家,他不拒绝战斗,但至少拒绝加入正规军”[5]482,他应该时时保持自己的主体性与独立性,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以描写大多数人为己任,把众人经历过、承受过的现实作为主题,用普通人的语言表达普通人的痛苦和幸福。

第二,艺术与现实。加缪认为,艺术既要脱离现实,又要服从现实:“在某种意义上说,艺术是对世界中流逝和未完成的东西的一种反抗:它只是想要给予现实以另一种形式,而它又必须保持这种现实,因为这种现实是它的激动的源泉。”[5]480所以,艺术不得不承担拒绝、反抗现实的责任,同时又不能过度地承担这种责任。对现实,它必须既反抗,又服从;既拒绝,又赞同。加缪批判了由于分裂这两极而产生的两种艺术和理论。其一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它产生于1900年前后的欧洲,这种艺术不想承担对现实的责任,是“一种人工的、抽象的社会的艺术。它的合乎逻辑的结果是沙龙艺术,或者纯粹形式的艺术,以矫揉造作和抽象空想为营养,最终将毁灭全部现实性……最后,艺术置身于社会之外,切断了自己的活的根子”[5]472。其二是恶魔诗人和现实主义(特别是当时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恶魔诗人认为应该拒绝现实,但是逐渐僵化为一种偏见,甚至认为只有反对当时的社会才能成为伟大的艺术家,而不管是什么社会。这种艺术家“为了使自己高大起来就不断地使自己更强硬……同时他也以为能够自己创造自己的现实”[5]474,但是,由于远离社会,他也只能创造出形式的或抽象的作品。现实主义虽然是合乎愿望的,但却是不可靠、甚至是不可能的。首先,纯现实主义是不可能的。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不可能不做出取舍和选择,因此不可能达到对现实的完全忠实的复制。“唯一的现实主义艺术家将是上帝,如果说他存在的话。其余的艺术家肯定是不忠于现实的”[5]476。其次,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也是不存在的。加缪认为它虽然拒绝了19世纪的那种现实主义理论,承认不进行选择就不能复制现实,但它选择的原则却不在我们知道的那种现实里,而是在未来的那种现实里。也就是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真正对象,恰恰是还不是现实的那种东西,这种艺术可能是社会主义的,但绝不是现实主义的,只是一种新的理想主义,并注定要对教诲小说和宣传文学大加溢美之词。与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一样,它也是一种奢侈和谎言,同样是对人的现时的不幸境况的严重背叛。“艺术就是这样,没有现实,它就什么也不是,而没有艺术,现实也就微不足道了”[5]479。所以,艺术既不能等同于无聊,也不能等同于宣传,真正的艺术在无聊和宣传这两大深渊之间行进。诚然,这是一种极端的冒险,但艺术的自由正存在于这种冒险之中。

第三,内容与形式。加缪认为,内容与形式缺一不可,完全的形式主义和现实主义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艺术都不能绝对地排除现实,也不能完全排除形式:“创作同文明的进化一样,它要求形式和内容、变异和智慧、历史和价值之间保持经常不断的紧密关系”[5]456。不管是内容漫溢到形式之外,还是形式淹没了内容,这样的作品都是不成功的。因此,加缪提出“风格化”的原则,认为作者无论处理什么题材,都应该遵循这个原则,也就是既要真实,又要给予这种真实以适当形式的智慧。依此为标准,他推崇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法国古典文学,并对以法国新小说派为代表的现代艺术进行了批判,认为现代艺术的错误就在于把手段置于目的之前,把形式置于内容之前,把技巧置于主题之前。加缪关于小说和哲学之间关系的论述也表达了这一观点。他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等人为例,认为“小说从来都是形象的哲学”[5]302,“伟大的小说家是一些伟大的哲学家”[5]389。但同时他又申明“在一部好的小说里,其全部哲学都融汇在形象之中,只要哲学漫出了人物和动作,只要哲学成了作品的一个标签,情节便丧失了真实性,小说的生命也就终结了”[5]479。在真正伟大的小说家的作品里,经验与思想、生活和对生活的意义的思考是隐秘地融合在一起的。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加缪一再被归于现代主义的阵营,但他的美学思想却带有强烈的古典色彩,他说:“最自由的艺术、最富反抗的艺术,就是最古典的艺术。”[5]483艺术家应该极力使个人和时代、艺术与现实、内容与形式之间保持平衡。虽然这种状态很难达到,而且艺术家因此要放弃自己的灵魂与肉体的舒适,但“正是在美和痛苦、对人的爱和创造的疯狂、不堪忍受的孤独和使人疲乏不堪的人群、拒绝和赞同之间的这种永久的紧张状态之中,我们触及到了艺术的伟大”[5]482。

加缪用均衡的哲学与美学思想否定了对两极的极端化发展,并试图在这两极之间开辟出艺术的空间,这对我们重新定位艺术和美不无裨益。但是,一旦他将这种思想应用于实践领域,必然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非议与攻击。例如在自由和正义的问题上、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他这种试图顾及两极的愿望彻底破灭。但是加缪的伟大之处正在于他的坚忍不拔,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虽然因此他为自己“画就了一个非常孤独的生活轨迹”[6]493,但这种为追求真正的自由与真理而不断努力的形象却永远留在了思想史上。这正是我们应该重新解读加缪的原因。对他的重新解读可以作为我们思考的起点。

[1] 罗歇·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阿尔贝·加缪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 阿尔贝·加缪.西绪福斯神话[M]//文艺理论译丛:3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5.

[3] 袁澍娟,徐崇温.卡缪的荒诞哲学[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9.

[4] 张容.形而上的反抗——加缪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5] 阿尔贝·加缪.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在报告会上的演讲——艺术家及其时代[Z]//文艺理论译丛:3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5.

[6] 埃尔贝. R. 洛特曼.加缪传[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The Equilibrium Characteristics of Albert Camus’s Philosophic and Aesthetic Thoughts

ZHAO Yan-hua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Henan 450001, China)

In Camus’s works appear a series of duality themes, i.e. absurdity and revolt, painfulness and happiness, loneliness and solidarity, resistance and abstinence, artists’ responsibility and freedom, art and reality, content and form etc. These duality themes contribute to the equilibrium characteristics of Albert Camus’s philosophic and aesthetic thoughts.

Albert Camus; Philosophic thoughts; Aesthetic thoughts; Equilibrium characteristics

I106

A

1006−5261(2012)04−0088−03

2012-03-22

赵艳花(1976―),女,河南内黄人,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 赵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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