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曲依旧在
2012-08-15彭悦
彭 悦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
嘀……嗒……,嘀……嗒……,雨打芭蕉,银铃般的雨声泠泠作响。夏夜的天空被暮雨渲染成一片灰白色,稻花香里青蛙欢歌笑语,向晚的村野犬吠此起彼伏。乡村夜饭的清香和着凉爽的晚风弥漫山野,沁人心脾。可这如诗如画的乡村夏夜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悲伤。
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听他弹奏。
那年,他已经很老很老,但他有一个倾情相述的老友。它可以淌出《高山流水》的忧愁,让他沉浸在对旧友思念的泪水中;它也可以唱出《丰收锣鼓》的欢庆,使他为年岁的丰收而欣喜;它可以拨出《夜静銮铃》,让他享受山村夜晚的宁静。他和它相交,他能够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而它的歌声也因他的倾听而美好。不过,这声音我此后多年未曾再听到,即使偶有听见他人的演奏,可并不能让我如痴如醉。
他是爷爷,它是古筝。
爷爷一生没有做多少大事,最大的事情就算是修了那一栋而今已被大雨冲塌的土墙房子。爷爷是一位老师,按他的话说,老师的财富不是砖瓦房子。他在土墙房子后面永远地睡着了。他的古筝被他慎重地传承给了我。
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这是爷爷的朋友,爷爷走了,就没人照顾它了。现在爷爷把它送给你……”话未说完,他的手从我的指缝间滑落了下去,无力地垂搭在床沿边。他走了,弃下了土房,抛下了儿孙,还有他心爱的古筝。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的家乡还在,“陇上明星高复低”的天穹还在,“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田野还在,但爷爷的筝音却不在了。心中涌出一丝丝悲凉,我把头倚在土墙上,想听听红色泥土中珍藏的美妙筝音。
十年后,我将我的血液注进了那21根琴弦和那块老木上。失落时,我会随心所欲地刮奏一曲《高山流水》,任由泪水滴落琴弦;平静时,我会默默地轻奏一曲《夜静銮铃》,使“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天籁之音飘满整个世界;欢喜时,我会兴致昂扬地挥洒一首《丰收锣鼓》,使我内心的无限喜悦充满每根琴弦。抚弄琴弦,我似乎又听见了那令人沉醉的琴音。
仲夏夜,繁星闪烁,残月挂天,蛙声依旧。凉风从窗子缝中调皮地钻了进来,阳台上的牵牛花被吹得摇摇晃晃,一股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红泥土。古筝曲。
我转过身去,见到了爷爷的老友,但心中却有些伤感。
可不知为何,爸爸又接过了爷爷手中的粉笔,有时我又天真地以为爸爸的粉笔演奏的何尝不是爷爷的筝曲。
于是,带上泥土色的指甲,一曲《夜静銮铃》从指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