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与入世的人生徘徊——《小石潭记》折射出的文化隐喻
2012-08-15田小华
田小华
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虽寥寥200余字,却意蕴隽永,极尽曲折,隐喻深幽!
儒、道是中国两大文化源流!受其浸渍,儒家倡导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蜉蝣生命入世,成就宏大事业;而道家主张独善其身,物我两忘,寄情山水,出世逍遥!
被贬永州的柳宗元,此时正站在儒、道的十字路口张望,《小石潭记》记录的就是柳宗元这个古代文人曲折的心理历程,以及他灵魂的洗礼。在这篇脍炙人口的美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被儒教文化塑造的有着建功立业理想的封建文人,在唐王朝的祭坛上跌落下来后,是怎样在大自然澄明的潭水之中找到了道家的灵魂寄托,并在两种文化的折冲里作出最终的人生选择!
在柳宗元的笔下,小石潭显然是被世界遗忘了!它幽居于永州城外荒僻幽寂的山谷里,在一片竹林间深藏,不知岁月,不知天地,人迹不至,尘土不惊。只有竹树翠蔓为邻,日光鱼群为伴,“明灭可见”而 “不知其源”,神秘奇幻,幽远无踪!日光透澈澄潭,鱼影静布岩石,一片清空虚灵。贬到永州悲愤抑郁的柳宗元,在某一天里,“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寻山觅水,伐竹取道,与潭水相坐,与鱼群相乐,无人赏识埋没千年的小石潭,就这样如诗如画地流进了寻幽者柳宗元的心扉!
在短短一百九十四字的描绘里,柳宗元展秋毫之眼,抒以神来之笔,竹篁、水声、潭底、岸、坻、屿、堪、岩、树、蔓、鱼、影、日光、源流、游人,造型传神、极尽物态。水石竹树日光鱼影状物信笔拈来,不加渲染;伐竹听水观鱼独坐叙事就势带出,轻盈随意;字句任其长短,韵调随其舒卷。芙蓉天然且文笔简淡:“蒙络摇缀”,丰姿绰约;“明灭可见”,神韵天然;“如鸣佩环”,声调悦耳;“参差披拂”,丽色照人;“日光下澈”,其色斑斓;“影布石上”,其纹细腻;“斗折蛇行”,其象神奇;“水尤清冽”,其气滋润……气、景、形、神、光、影、声、色,交织映照,勾勒出和谐恬淡的情趣。
综观全文,所状之景象一片清雅淡远:竹木鱼石,景清;如鸣佩环,声幽;青树翠蔓,色清;听水观鱼,心清;独坐寒潭,神清……此情此境,何等澄明!小小石潭,建构了幽远空灵的意境,表现了柳宗元山水游记的清丽、恬淡、幽远的艺术格调!
“一切景语皆情语”,此时的柳宗元,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又带有何种心情呢?因被权贵排挤,奸人陷害,柳宗元“初贬刺史,物议罪之,故再加贬窜”(《旧唐书·顺宗记》),所以,纵使恩赦,他也不在量移之列!而事实上,他确信自己:“吾未尝为佞且伪。”(《与杨晦之书》),胸怀济世大志却难以实现,正直清廉却被勾心斗角的浊流淹没,他惟有如众多同此遭遇的文人一样,曳尾涂中,放鹿青崖,寻山终南,以求得道家出世里清净的心灵!于是,诗人徜徉于青山绿水,从愚溪石潭,幽人独坐,忘时忘空,人因潭而静,潭因人而动,主客遇合,物我接通,在此境浸染之下,人即是鱼,鱼即是人,人是鱼之形,鱼是人之灵,亦人亦鱼,亦实亦虚。“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入世里倍感悲愤的柳宗元,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灵魂的避风港和精神的栖息地!
然而,早年便以杰出的政能文才步入仕途的柳宗元,毕竟无法离开他心中的追求,他的心里还有建功立业的渴望在凄凉地燃烧,他的血管里,还有出世入世的念头在苦苦地交战,并迸发着哈姆雷特“是生存,还是毁灭”式的悲怆感:寄身于生命河流,出世、入世之外,可有第三条登陆之岸?”
终于,在“寂寥”与“悄怆”中,柳宗元自觉“其境过清不可久居”,只好“记之而去”,空灵的潭影,照彻柳宗元凄苦的心情与片刻的欢愉,折射出柳宗元入世的无奈出世的挣扎。这又何尝不是中国古代孟浩然、陶渊明等代代知识分子,在政治失意寄情山水时心灵的缩影呢?文可化人,又何尝不是古代知识分子不同文化内驱下的人生隐喻呢?
两难选择,两种人生观的斗争,柳宗元最终没有陶渊明那么决然,也没有林和靖那么彻底,而多了孟浩然“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端居之耻,并最后悲壮地再次走向入世之路!
《小石潭记》阐释的是出世与入世不同人生观的两难选择,揭示出生命的心理困境,当理想与现实碰壁之时,几人能真正做到逍遥游?更多时候,一个现实世界的人要抛弃理想,完全摈弃文化的影响,去追求完全心灵上的无拘无束的自然生活,几乎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狂想,这也是世俗间生命的复杂与无奈!
读罢此文,其中折射出的文化隐喻跃然纸上,一代文豪的生命之潭清澈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