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美国华裔的社会性别身份:“母亲”、“父亲”形象塑造*
2012-08-15闫毓芳杨惠丽
闫毓芳,杨惠丽
重构美国华裔的社会性别身份:“母亲”、“父亲”形象塑造*
闫毓芳,杨惠丽
(中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山西太原030051)
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以其处女作《女勇士》轰动了美国文坛,又以《中国佬》巩固了她在美国华裔文学史上的地位。旨在结合社会性别理论以及朱迪斯·巴特勒的相关理论,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通过探讨“母亲”、“父亲”的形象塑造,得出通过运用混杂鬼故事、性别倒转和性别跨越以及矛盾、模糊的形象塑造等策略,解构了西方主流社会对于美国华裔男性和女性既定的社会性别范畴,重构了华裔独特的主体性和华裔美国人的身份。
《女勇士》;《中国佬》;社会性别身份;“母亲”;“父亲”
0 引 言
身份(Identity),又称属性或认同,在20世纪中叶成为一种突出的学术和文化构架[1]337。而文化身份则是学界研究的重点。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对文化身份的理解至少有两种,一是强调文化身份的单一性(Oneness),另一种则强调文化身份的不稳定性、断裂性和差异性[2]209。他认为,文化身份并非固有属性,是社会、政治环境作用下不断定位的结果,可以被视为一种不断的建构。作为文化身份组成成分之一的性别身份,主要指社会性别身份。自从1971年安·奥克利(A nn Oak ley)的《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一书问世以来,社会性别概念开始被广泛使用。社会性别是对人类性别从社会文化层面进行的界定,区别于生理意义上的生理性别。社会性别理论强调文化在人的性别身份形成中的关键作用。两性之间的差异主要是由社会建构的,而不是建立在生理的基础上的。社会性别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建构、再定义和再塑造的。同时,性别的不平等存在于整个社会文化体系之中,男性和女性都受到社会文化的规约,都有被压迫的一面。在美国历史上,华裔男性被去势和女性化,女性也受到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因此,只有通过解构美国主流文化对华裔形象的歪曲、丑化和侮辱,才能重新定义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并得到广泛的社会认同。
本文拟同时结合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来探寻汤亭亭塑造的“母亲”、“父亲”形象中反映出的社会性别的不断建构性。在她的《性别麻烦》中题为“颠覆的身体行为”的一章中提到:“性别不应该被解释为一种稳定的身份,或是产生各种行动的一个能动的场域;相反地,性别是在时间的过程中建立的一种脆弱的身份,通过风格/程式化的重复行动在一个表面的空间里建制……将性别视为一种建构的社会暂时状态(Social temporality)的模式。[3]184”正如波伏娃认为的“一个人不是天生为女人,而是变成女人的”一样,巴特勒认为性别不是固定的形式,而是具有操演性的,所以性别跨越和性别倒转都是有可能的。既然社会性别身份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建构性的,那么主流文化中华裔的刻板形象是可以消解和置换的。
1 美国主流文化中的华裔社会性别身份
据记载,18世纪已经有华人到了美国,但大批中国人进入美国是在19世纪60年代。当时的美国在兼并了加利福尼亚等地,并发现了西部的金矿之后,南北战争的爆发带来了奴隶的解放,造成了劳动力短缺。尤其是1863年开始修筑横贯大陆的铁路更加剧了这一矛盾。而此时的中国农民正遭受着清政府的强征暴敛。广东珠江三角洲一带年轻农民为了谋生,开始大批进入美国,参与修建铁路和开采金矿。而后铁路完工、金矿开采结束以及70年代的经济危机使华人失去工作,他们开始以最低工资接受任何白人不愿干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点,华人被污蔑为垄断了西部经济而使白人失去工作,美国主流社会将民众对于经济危机的不满也都转移到了华人移民身上。80年代排华法案的出台更使华人所受的歧视和迫害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同时在传媒、文学、影视以及娱乐文化中,美国社会大肆污蔑和贬低华人,以达到维护经济政治利益、社会生活中的话语权以及强势文化主体的特权的目的。正如美国华裔学者黄秀玲所指出:“白人主流社会根据本身政治、经济及社会文化的需要,不断操弄华人的形象和地位,像玩摇摇般将之抛远拉近。[4]”张敬珏也在一次采访中说:“早期压抑男性移民受到的种族偏见的待遇在历史上所采取的就是一种性别的形式(a gendered form)。透过美国立法和大众传媒媒介所‘呈现/再现’的压抑美国人,套用赵健秀的话来说,‘是可爱在他们的娘娘腔’。[5]180-181”所以在美国历史上,华裔男性要么是阴险、邪恶的傅满洲形象,要么是完全女性化的陈查理。他们的形象是固定的,是柔弱、无能的,是女性化的刻板形象。
相对于华裔男性被主流文化女性化和去势,华裔女性的社会性别身份有其两面性:面对弱势族裔所遭受的种族歧视的同时,还得接受华裔社区中残留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等规定以及族裔内部的性别歧视。因此,要重构华裔女性的社会性别身份,不仅要解构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女性的压制,更要消解美国主流文化表述中的刻板形象:要么是服务于白人男性的性奴隶“莲花”,要么是仇恨和毁灭白人男性的“小龙女”形象。这些形象都是缺乏自我意识的“他者”形象。
2 《女勇士》、《中国佬》以及“母亲”、“父亲”形象简介
20世纪 70年代,汤亭亭发表了《女勇士》,4年后发表了《中国佬》。她的这两部作品获得了无数重量级奖项,包括美国国家图书奖、普利策提名奖、美国国家图书评论奖以及美国笔会小说奖等。《女勇士》(一个生活在鬼之中的女孩的童年回忆)于1976年以“自传”名义发表。正如其副标题所暗示的,它记述的是一位美国华裔女性如何在中国父权传统和美国主流社会的双重压制下以坚强的勇气和决心努力寻求自我的故事。全书共分为五章,包括“无名女子”、“白虎山学道”、“乡村医生”、“西宫门外”和“羌笛野曲”。“母亲”形象贯穿于全书,尤其体现在“乡村医生”和“西宫门外”两章中。书的扉页中写着“献给母亲和父亲”。“父亲”形象也经常以与“母亲”形象形成对比的形式提到。1980年,汤亭亭的第二部作品《中国佬》作为“非虚构”类的传记出版。它主要描写了四代(曾祖父、祖父、父亲、兄弟)美国华裔在美国的血泪史和奋斗史。在《中国佬》的序言中,杰夫·特威切尔写道:“《中国佬》可以被看做是《女勇士》的续篇。汤亭亭原来把这些素材作为一本小说构思的,后来决定把女性叙述与男性叙述分开来写,成为不同的作品。[6]1”本书包括18节,其中有6节篇幅较长的主体故事,包括“中国来的父亲”、“檀香山的曾祖父”、“内华达山脉中的祖父”、“其他几个美国人的故事”、“生在美国的父亲”和“在越南的弟弟”。“父亲”的形象塑造主要集中在“中国来的父亲”和“生在美国的父亲”里。“母亲”形象也在书中提及很多。
两部作品中的“母亲”(即《女勇士》中的“勇兰”(Brave O rchid)和《中国佬》中的“妈妈”(M aM a)),在丈夫赴美淘金后,曾经进学校学医。拿到医学文凭后,她成为了一名乡村医生。经过15年的辗转周折后,勇兰才来到美国,与“父亲”共同经营洗衣店,依然充满自尊和自信,并能在恶劣的异域环境中努力地奋斗,百折不挠,同时努力以自己的价值观影响和教育子女。她给孩子们讲的家族故事、鬼故事、民间故事等深深地影响了女儿,使女儿能够更好地应对成长过程中的挑战和考验。两部作品中的“父亲”,出生后便受到宠爱,后来成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当上了村里的私塾先生。在美国梦的憧憬中,他和其他人一起来到了美国。可现实很残酷,他只能做很低下的苦力活。在他和华人合伙开的洗衣店股份被合伙人骗走之后,他和母亲去了加利福尼亚,在那里为别人管理赌场。后来赌场被查封,他失去了工作,变得消沉麻木,越发沉默不语。不过最后他还是振作起来,买下了“新港”洗衣店,开始了新生活。
3 形象塑造策略与重构社会性别身份
3.1 文本中植入鬼故事
在《女勇士》和《中国佬》中有很多故事,如鬼故事、家族故事、神话、中西方传说等。塑造“母亲”形象时提到了花木兰的传说、“驱鬼”故事以及帮助妹妹寻夫等故事;塑造“父亲”形象时,提到了改编自《镜花缘》中“女儿国”的故事,借用《聊斋志异》的“鬼伴”故事以及《鲁宾孙漂流记》的故事等。
“母亲”的形象是以作者母亲为原型塑造的。最初,“母亲”——勇兰和其他中国女人一样,在丈夫到美国后,独立照顾父母,抚养孩子。但眼看着丈夫“一年又一年的不再回家,也不能接她走”[7]71,加之后来孩子也不幸去世,“母亲”开始谋求改变现状,“决定用父亲寄过来的钱去学医。[7]71”在“乡村医生”一章讲述了“母亲”的求学经历。这部分,“母亲”勇闯鬼屋、独自战胜“压身鬼”的故事充分展示了“母亲”的勇敢和刚毅。当时的“母亲”学习成绩优秀,“考试的时候,大家都你争我抢地要坐在我(母亲)旁边”[7]75。同时,她胆子很大,认为“危险是自我表现的好时刻”[7]76。她通过自己讲述鬼故事、独闯鬼屋、一直与“压身鬼”“不停地说话”等方式,与其他女同学区别开来,凸显了她的不凡,体现了“话语”在战胜恐惧、言说自我、拥有独特身份方面的巨大作用。作者还有意在现实和故事中穿梭,提到了母亲在乡村夜间出诊时遇到的释放烟柱的“坐凳鬼”,也提到了“母亲”认为的美国社会中无处不在的“鬼”,像“公车鬼”、“报童鬼”、“警察鬼”等等。甚至当“母亲”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时,还是觉得美国是个“真可怕”的“鬼国家”,甚至认为自己不该来,但是“也不想回去了”。这些对于“母亲”形象的塑造,不仅质疑了中国传统社会女性“卑微”、“软弱”、“顺从”等的既定形象,同时解构了主流社会对于华裔女性的刻板形象,重构了华裔美国女性新的社会性别身份:百折不挠、顽强拼搏的坚韧性格,突出了华裔女性重构性别和族裔双重身份的独特性,同时也反映了华裔在追寻身份过程中的困惑与艰难(与充满“鬼”的美国主流社会作斗争)。
《中国佬》在主体故事“中国来的父亲”后插入的“鬼伴”,很好地塑造和深化了父亲形象。故事的大意是:一个青年在赶路途中遇到了暴雨,在一处陌生宅院求助避雨。一位美貌的寡妇热情接待了他,为他奉上美食,让他听美妙的音乐,为他提供条件来创作最优秀的作品。他沉迷于其中,不愿回家。当他终于决定回家时,路上遇到熟人,发现他又黑又瘦,披头散发。当他重回宅院,发现那处只有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贵妇的坟墓。这个故事中的男青年意指“父亲”,美貌妇人和宅院象征“父亲”所追寻的美国梦。青年在宅院中实现了所有梦想,但它是虚幻的。故事最后男青年“忆起了他曾经遇见过一位美人;那可能是现实,也可能是昨夜的梦……家还是自己的好。梦中情人景不长。[8]81”美国梦破灭的“父亲”,不得不接受现实,为了生存在美国努力拼搏。
3.2 性别倒转和性别跨越的运用
《中国佬》中第一部分的“关于发现”统摄全书,为随后各部分书写华人在美国历史上的真实生存状况提供了重要依据和基调,即从曾祖父、祖父到父亲、弟弟等几代华人为了实现美国梦,万里迢迢从中国来到美国,而现实却很残酷,他们不得不委曲求全,做在中国时女人干的活儿——洗碗、洗衣,同时又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和歧视。“关于发现”的故事底本是清朝李汝珍所著《镜花缘》。原故事中唐敖是一位“探花”,因与武则天有瓜葛而被剥夺“探花”资格,和妻弟林之洋一起远赴海外。汤亭亭首先将商人林之洋置换为读书人唐敖,但唐敖为了寻找金山而漂洋过海,误入女儿国。那里的女人立刻把他抓了起来,“将他的两只耳垂拽紧,先用针在耳垂两面不断地戳和刺……她们使劲向里扳他的脚趾,使他的脚背拱起、骨折……”[8]2经历了彻骨疼痛和女性食物的滋养后,唐敖最终被改造为了一名服侍国王的“女侍”。结尾处指出这个女儿国出现在武则天执政期间,而地点却在北美。林涧认为“汤亭亭借用美洲发现史叙述,提出质疑:为什么美国历史书上没有记载早期华人历史的足迹……”[9]唐敖是华人淘金者的缩影,故事中提到的“妇人们吓唬他要用针线缝上他的嘴巴”,预示了华人男性的沉默。同时,唐敖被迫变性,体现了华人男性性别倒转是美国社会和文化所带来的痛苦经历。
作者在“中国来的父亲”和“生在美国的父亲”两部分提到:“父亲”小时候,阿公就曾经把他和邻居家的小女孩交换。回家后,因遭到阿婆痛斥,阿公才换回了“父亲”。小时候差点“变性”的父亲,长大后怀揣着梦想来到了美国,但残酷的现实生活使他的梦想破灭了。他洗衣、做饭,当受到白人女子的敲诈,警察来了时也只能忍气吞声。作者汤亭亭这样描述“父亲”:“你只说寥寥几句,要么沉默不语,没有故事,没有过去,没有中国。[8]7”“我”认为“父亲”是个“沉默的魔术师”[8]242,他“有一种到一些别人从未去过的地方的力量”[8]243。一个堆放旧物的地窖是他的秘密领地之一,体现了“父亲”内心的孤独和无奈无处排遣。随后帮华人朋友看赌场,对于“父亲”来说是一件乐事,因为他所喜欢的吟诗可以派上用场。并且,参赌的人“会对自己创作的诗篇大笑或惊叹,这些诗句虽平淡,但用词十分华丽,诸如‘明月当空,波光粼粼’”[8]247。虽然这时的“父亲”是沉默的,但他还是对生活抱有希望的。然而当赌场被查封后,“父亲”就失业了,这对于他来说是生活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他变得喜怒无常,有时会突然火冒三丈,有时又会突然沉默不语,毕竟他失去了与作诗兴趣的最后一点联系。“父亲”除了在梦里尖叫外,常会说的只有三个字——“我累了”[8]258。对于孩子们来说,“父亲”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来一言不发,是一种“惩罚”,比诅咒和夜间的吼叫“更可怕”。这些都象征着主流社会将华裔男性刻画为怯懦、没男子气概的形象,并不是华裔男子的本性使然,而是有着深刻的政治文化背景的。正如“父亲”一样,尽管他沉默,被女性化,但他最终像“鲁滨孙历险记”中的“Lo Bun Sun”(汤亭亭改写的名字)一样,白手起家,艰苦创业,拥有了自己的洗衣店,而且买了房子,决定把美国当做自己的家。这里的“父亲”又恢复了具有奋斗精神、男子气概的男性形象,也更加说明了华裔的社会性别身份并不是西方社会所刻画的固定不变的形象,而是受社会、文化制约的,是可以建构的。
《女勇士》第二章“白虎山学道”中提到的“花木兰”的故事是“母亲”讲给“我”的。“母亲”也教给“我”花木兰的歌。故事中的“花木兰”在一只飞鸟的带领下,进入群山,在密林中遇到了两位神力无边的老人(an old man and an old woman)。显然,老汉和老太太之间没有主次和尊卑之分,一定程度上解构了性别的二元对立,消解了父权中心。从这里可以看出,两人的性别差异模糊,不一定是夫妻。随后,她跟随两位老人习武,从“每天拂晓练到日落”,15余载后,“终于,我指天求剑,剑就会飞来,晴天也可以求得霹雳,霹雳的斜度也能控制自如”[7]39。在习武期间,两位老人还让她用一个水葫芦来窥视外界。后来,当她得知父亲被征做兵丁时,她想到的是替他出征。她下了山,父亲在她背上刻上了一条条对蹂躏妇女、鱼肉百姓的恶霸的仇恨和除暴的誓言,而她勇敢地承受着刀刃割裂皮肉的痛楚。这里“岳母刺字“的故事嫁接了过来,突出了她与男子一样坚韧顽强。正如汤亭亭在一次访谈录中说的:“我要表现女人的力量,用男子的力量去增加女子的力量。如果女子知道男子汉大英雄有故事,那她就必须有自己去借用男子汉的能力和理想,这样她才变得强大。[10]193”后来,她女扮男装,开始了戎马征程。她施展才华,吸引了大批追随者。在征战途中她还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并怀孕生子。最后,勇敢善战的她带领军队征战数十年,为民除害,杀掉皇帝,彻底否定了封建父权制。而获得战功后,她辞去册封,荣归故里,跪在公婆面前说:“我要守在你们身边耕耘纺织,生儿育女。[7]54”
这里的花木兰有着坚韧意志和超强能力,有着与男性相同的力量,又拥有女性性征,并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形象。而“母亲”勇兰正是这一形象的具体化身。“母亲”勇兰在中国时,孝敬父母、养育儿女,是位地地道道的中国女性。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她并未屈服于命运,而是勇于突破性别界限,拿到了医科文凭,后来又当上了乡村医生;在与“压身鬼”的斗争中,她说“你们这些胆小鬼,可是你们斗不过一个强壮的女人”[7]83。“母亲”像花木兰一样,反抗父权制对女性的蔑视和压制,主动要求丈夫将她接到美国,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同样是这个母亲,搬着100磅德克萨斯大米上楼下楼。她在洗衣作坊从早晨6:30干到半夜,一边还把孩子从熨衣案上移到衣服包裹之间的架子上,又移到橱窗上……[7]122”后来“母亲”还把妹妹接到美国,帮助她寻找变心的丈夫,讨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对妹妹说:“妻子的作用正在于此——训斥丈夫,让他变乖。告诉他不要娶三姨太。告诉他你高兴什么时候去找他,就什么时候去找他。[7]146”在“母亲”看来,妻子和丈夫是平等的。她不必依赖男人,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这里对于“母亲”的刻画,真正地突出了她与“花木兰”的相似之处——融合男性和女性特征的刚毅、能干、独立的女性新形象,不同于旧中国只能受父权制和中国传统文化束缚和压迫的没有主见,不会争取自由和平等的妇女形象,同时解构了西方社会对于华裔女性社会性别身份的刻板印象。
3.3 矛盾、模糊的叙事策略
在《女勇士》和《中国佬》对“母亲”和“父亲”形象的塑造中,作者使用了很多矛盾和模糊叙事的策略。
首先,在提到“母亲”和“父亲”时,两部作品使用了不同的名称。《女勇士》中称呼“母亲”时用到“母亲”(大部分章节)、“勇兰”(“西宫门外”一章);《中国佬》中用到“妈妈”(M ama)和埃德的妻子(Ed’sw ife)。在提到“父亲”时,有“合法的父亲”、“不合法的父亲”、“美国的父亲”、“来自中国的父亲”、“爸爸”以及“埃德”等称呼。对“父亲”称呼的不同版本,缘于当时的美国排华情绪高涨,加之各种迫害和歧视法案的推出,很多华人都是以“纸儿子”的身份进入美国的。为了能进入美国,他们不得不改名换姓,还得牢记许许多多关于身世、家庭背景等的信息,以便用来应付检查。到了美国后,他们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真正的身份,因为身份的暴露便意味着被驱逐出境。称呼的多样性恰恰反映了“父亲”们被迫改变自己的姓名,隐藏身份是在社会、政治、文化影响下的无奈之举。而“勇兰”的称呼,从字面上便是对于传统女性名字的颠覆。尤其这里的“勇”,体现了“母亲”不是平凡的女性,而是具备男性特征的非凡女性,而“兰”又同“花木兰”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其次,“父亲”的出生年份以及“父亲”如何进入美国也是有不同版本的。汤亭亭在《中国佬》中提到:“我的父亲出生于兔年,1891年或1903年或1915年。[8]8”而且,“中国来的父亲”和“生在美国的父亲”两部分的标题本身就是矛盾的:“父亲”究竟出生在中国还是美国?在“生在美国的父亲”一节开始,汤亭亭写道:“1903年,我的父亲出生在旧金山,我的祖母曾女扮男装去过那里。[8]242”同时,对于“父亲”如何进入美国,作者也给出了不同的版本。第一个版本是:“我一直都说爸爸从古巴到纽约的那段旅程是合法的。[8]44”随后,作者又虚拟了一位“父亲”也曾帮助过的父辈的偷渡经历。他被藏在板条箱中,非法进入了美国。接着汤亭亭笔锋一转,写到:“当然我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是这样到美国来的;他是从合法途径来到了美国,其经历应与下面的描述差不多……[8]49”“父亲”在天使岛的移民站等待很久,最终由于“他记忆力好,他能说出相同的猪的数量,相同的水牛的数量(一头),剪辫子的年份也相同”[8]56,终于通过了美国人的审查,以合法的方式进入了美国。这种叙事策略刻意模糊了“父亲”的入境方式,一方面是来替沉默的“父亲”讲述自己的生平故事,更重要的是讲述华人在美国历史上受到的歧视和迫害。
同时,在塑造的“母亲”形象上,也突出体现了矛盾叙事策略。《女勇士》的“无名女子”一章,以“‘你不能把我要给你讲的话,’母亲说,‘告诉任何人’”来开始[7]1。本应该是整个家族的秘密,而“母亲”首先违背,并把故事告诉了女儿,而她在讲故事的同时又强调“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很明显的矛盾恰好突显了“母亲”性格的多面性:她既是传统的女性,同时又是突破沉默、勇敢地与封建父权制作斗争的新女性形象。“母亲”给“我”讲姑姑的故事是为了教育孩子遵守中国传统礼仪和规矩,如母亲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也有可能在你身上发生。不要让我们丢脸。你总不希望让人忘掉有你这么一个人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吧。村民们正拭目以待呢。[7]3”而且,从故事的讲述中很显然可知,“母亲”也和那些村民有相同的想法:姑姑的“越轨”行为使家族受辱。这时的“母亲”依然是“认同”中国男权社会中妇女的顺从、贞洁、没有自由和人身权利等观念的。而到了第二章的“白虎山学道”中,“母亲”又给“我”讲了花木兰的故事。尽管她也曾告诉我们“长大后只能当妻子或佣人”[7]24,但她的花木兰故事让“我”从小就憧憬着长大后要成为花木兰式的女勇士。
最后,两部作品在提到“母亲”为什么来美国时也是矛盾的。在《女勇士》的“乡村医生”一章中,“母亲”在孩子夭折后觉得“父亲”给她寄的钱除了自己外,没有其他人花,所以她决定用这些钱去学医。而在《中国佬》中却提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即当“母亲”寄信告诉“父亲”两个孩子都死了,她该怎么办时,“父亲”最终决定让“母亲”接受西方教育,去学医。“父亲”在信中说:“……我给你寄一笔钱,你必须用它去上学,千万不能用来买吃的、穿的,买珠宝……如果你获得了学位,我就接你到美国来。[8]65”而且,当后来“母亲”对于多年学习感到厌倦时,“父亲”会写信激励她:“如果你拿不到学位,我不会把你接来。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8]65”从两个不同版本来看,显然作者有其明显目的:通过模糊“母亲”来美国的意图,一方面突出了“父亲”并不是那种软弱、没有主见的形象,而是有主见和有远见的。“母亲”更不同于一般的中国女性,她勇于冲破封建礼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禁令”,尽管年龄很大,却能够执着地为了和丈夫团聚,刻苦学习,艰难拿到医学文凭,彻底颠覆了中国父权制下女性的既定形象;另一方面也留给读者更多思考和想象的空间,以便更好地回顾和解读华裔在美国的历史。
4 结 语
汤亭亭曾经说过:“独处之时,我并不察觉自身的种族或自身的性别,此二者皆需经由社会脉络而加以定义。[11]295”社会性别身份是在文化和社会背景中不断建构和变化的。美国历史上华裔是被消音的,是被性别化的。汤亭亭通过自己在作品中对“母亲”和“父亲”形象塑造策略的分析,用以“母亲”为代表的华裔女性解构了中国传统社会和美国主流文化强加于她们的既定的刻板形象,重构了她们既勇敢刚毅又温柔贤惠的新形象,而用以“父亲”为代表的华裔男性解构了美国主流社会所描述的女性化的、缺少男子气概的形象,同时重新建构了华裔在美国的主体性,即他们同样为创造美国的历史做出了巨大贡献,美国主流社会不应该也无权剥夺他们作为华裔美国人而拥有的权利。
[1]莱恩·T·塞格尔斯.“文化身份”的重要性——文学研究中的新视角,文化传递与文学形象[M].乐黛云,张辉,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G]//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3]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4]黄秀玲.黄与黑:美国华文作家笔下的华人和黑人[J].中外文学,2005(4):15-53.
[5]单德兴.张敬珏访谈录[G]//单德兴,何文敬,主编.文化属性与华裔美国文学.台北: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1994.
[6]杰夫·特威切尔.《中国佬》序[G]//汤亭亭.中国佬.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7]Kingston,Maxine Hong. The Woman Warrior: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M].New York:Random House,1976.
[8]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9]林涧.后现代创作语境下得种族历史书写——《华人:金山勇士》与早期北美华人移民史[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121-126.
[10]张子清.东西方神话的移植和变形:美国当代著名华裔小说家汤亭亭谈创作[G]//汤亭亭.女勇士.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
[11]张小虹.独角戏:《猴行者》中的性别越界[G]//何文敬,主编.第四届美国文学与思想研讨会论文选集:文学篇.台北: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1995.
Reconstruct Gender Identity of Chinese Americans:The Portrayal of “Mother”and “Father”
YANYufang,YANG Huili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North University of China,Taiyuan 030051,China)
The W om an Warrior,written by Maxine Hong Kingston,created a sensation in American literary world when it was published.China M en,which was published after four years,cemented her position in the field.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gender and Judith Butler,the paper adopts detailed textual analysis and discusses the portrayal of “M other”and “Father”in the two novels,especially the strategies in characterization,suc has mixture of ghost story,gender-reversing,gender-crossing,contradiction and ambiguity.It goes further to draw the natural conclusion that Maxine Hong Kingston’s aim at dissolving the gender-based images which white American culture has foisted upon Chinese Americans and reconstructing the subjectivity and Chinese American identity for Chinese Americans within mainstream American society.
The W om an Warrior;China M en;gender identity;“M other”;“Father”
I106.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2.04.019
1673-1646(2012)04-0082-06
2012-05-14
2011年度中北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经费资助课题:“从汤亭亭作品看美国华裔文学中的社会性别建构”(2011Y020)
闫毓芳(1980-),女,讲师,硕士,从事专业: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