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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缪斯与乡村美德:解读哥尔斯密的《荒村》

2012-08-15刘庆松

世界文学评论 2012年1期
关键词:缪斯牧师美德

刘庆松

奥利弗·哥尔斯密(Oliver Goldsmith,1730?—1774)是感伤主义文学的一位代表性作家,风格上深受田园诗、牧歌和反田园诗传统的影响。《荒村》(The Deserted Village,1770)细致地反映了乡村生活的惨淡;查登认为,哥尔斯密是从乡村被现代势力毁灭之前展开的田园陈述(Chaden 303)。《荒村》结合了奥古斯都诗派风格与感伤主义情绪。他运用略显过时的英雄双行体,是希望“维持韵律的严肃意义,保持道德和社会观察的习惯”(Doody 308)。他的感伤主义情绪则是对新古典主义的理性和严峻的反动。华盛顿·欧文在所著哥尔斯密的传记中提到,离白利马洪(Ballymahon)城约三英里远,就是奥本的庄园主宅地和村子。过去,有位纳皮尔将军,把他所有的佃农都赶出了他们的农场,以便把这些地圈到自己的私人领地内。这位将军的庄园主宅第,坐落在不远处,是诗人所哀伤的荒凉情绪的象征,后来荒废了,被改为临时棚屋(Irving 175)。当然,诗歌中的村庄“奥本”绝非某个现实村子的复制版本,而是诗人借以抒发感伤情怀的虚构所在。

评论者认为,《荒村》是18世纪晚期圈地争论中的试金石。它把英国的经济前景、道德前景与乡村前景联系到一起。通过求助于田园诗传统,反对新的商业经济。这一理想化的乡村是“有核心的乡村”,其中每个生物都是乡村美德共同风尚的受益者(Crawford 40)。乡村美德即“乡村的核心”,来自于“供养了强健而独立的农民人口的古老农耕经济”(Abrams 2508)。但圈地破坏了村舍制,依附于村舍制的乡村美德岌岌可危。

乡村的核心——乡村美德,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它与基督教所宣扬的“道”密不可分;牧师作为“道”的传播者,在诗中有着浓墨重彩,而村民那仿佛来自于堕落前的伊甸园式天性,正是“道”的最佳体现。真正的美德在民间,乡村美德仍体现出那薪火相传的高贵。村民有着“诗性”,体现出真善美的和谐,他们就是诗真正的源泉。下文将分别阐述乡村美德与“道”和缪斯的关系。

一、“道”与乡村美德

基督教传统中有着浓郁的田园因素:亚当、夏娃原本生活在富于田园风光的伊甸,该隐和亚伯、大卫、伯利恒牧羊人等一系列形象都具有浓重的田园色彩。在《圣经》《诗篇》的第二十三篇诗歌中,基督被比作好牧人,同时还出现了教堂里“牧师”和“羊群”(Frye 205)的隐喻。牧人基督——本身即“道”——所宣扬的“道”为世人立法。“道”与牧人的合体把牧人推举到神圣的地位。乡村作为最接近伊甸园那种创世初田园风貌的所在,自然与“道”最为接近;朴厚的乡村美德能通达至高的境界。乡民的精神空灵,具有天然的“贫乏”,对功名利禄没有过度的欲求,未受奢侈与傲慢的玷污;这种本真的心灵释放出本真的欢乐,与基督之“道”谐和。

“道”在乡村得到了共鸣,因为这里多的是“内心清洁的人”——牧师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牧师作为上帝与凡人之间的中介,“道”的阐释者与传达者,在诗中就是“道”,或者说乡村美德的化身。在这偏僻乡村,他从事神圣的事业,不愿阿谀奉承,求取功名利禄,而宁愿与穷人为伍;在乡村美德的滋养下,他的“道”成为世上的光,给受苦的乡民带来温暖:

不求腾达,却更擅提携苦命汉。

他的家室为所有流浪队伍知晓,

他不赞成游荡,却缓解其苦恼;

他的座上有四下闻名的乞丐,

胡子飘垂拂过他衰老的胸怀;

曾经傲慢,现已潦倒的挥霍者,

上门自称同族,得到他的认可,

伤残的士兵,恳请居留其家,

傍火而坐,长夜消磨于谈话;

或哭诉伤势,以及辛酸往事,

或扛起拐杖,演示攻城夺地。(148-158行)①

他年俸四十英镑,聊以糊口,却乐善好施,扶贫济困。他拥抱“四下闻名的乞丐”,就像亚伯拉罕怀里抱着乞丐拉撒路一样。他谆谆教导,提出劝告。就像鸟儿让羽翼丰满的幼雏飞向蓝天一样,他责备流浪者迟滞拖沓,引导他们寻求理想之地。他为那些濒死者深感悲伤、内疚、痛苦;在他的祈祷下,“挣扎的灵魂远离绝望和剧痛”(174行)。乡村牧师已成为乡村美德的化身,“他的面容为这庄严的所在添彩”(178行)。哥尔斯密的牧师形象不无理想化色彩,但却与富骄世风形成了强烈对比;他发出“醒世恒言”,督率世人。

但即便有上帝的庇护,牧师的陋室也被“圈”走,而乡村教师的小小学校和酒馆更是踪影全无,消失在圈地大潮中。诗人在此忍不住对富骄者进行谴责:“是的!让富者嘲笑,骄者不屑”(251行),但却高度颂扬了乡村美德蕴含的天然欢乐:“这些底层群伍的粗朴欢乐/于我更亲切,心灵更愉悦/艺术的光泽难比乡土的魅惑/本真的欢乐出自自然的妙手/有着头生的痕迹,为心灵接受”(252 -256行)。

二、缪斯与乡村美德

牧师、教师、乡民体现出至高的“道”,这种“道”又进一步在诗人的笔下获取荣耀,得以永生。缪斯求美的本性自然使她眷顾乡村。田园取代了赫利孔山,成为诗神缪斯的栖居地,而乡村则是这神圣所在的中心,因为这里有诗意栖居的乡民。对乡村的破坏也就是对诗美的毁灭。

在诗人心目中,“奥本”村原本是充满无限魅力的尤物。“甜蜜的奥本!原野的迷人乡村”(1行)——这村子就像他甜蜜的爱人;大自然对它也特别眷顾,“微笑的春天最早光临此地,/夏日久开的花儿不愿分离”(3-4行)。然而,圈地运动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在你的树荫里露出了暴君的手,/荒凉空寂使所有的绿色悲戚”(37-38行)。大地主与统治者勾结,像赶走牛羊一般,驱逐了自耕农,只见“唯一的主人攫取了整个领地”(39行)。“奥本”变成了被劫掠的伊甸园。

土地的集中,使得财富被积聚到少数特权者手中。他们生活奢靡、笙歌夜舞,在乡村别墅和庄园里尽情狂欢:“享乐”施行午夜统治的琼楼/只见富丽堂皇,名流集辏/场面宏大喧嚷,光明如昼/车辇华盖交错,火炬眩眸”(319-322行)一人致富万人穷,一人欢笑万人哭。在这奢华的排场背后,是贫卑者的悲哀;在这庞大的弱势群体中,缪斯的代言者诗人赫然在目。正如耶稣的“道”宣讲对象大多是谦卑的下层芸芸众生一样,缪斯的“诗”更愿陪伴的是患难中的普通人,因为他们情感本真,有着发乎天然、没有扭曲的乡村美德,更能激发强烈的共鸣。然而,在贸易王国中,贫卑者已无立足之地,朴实的风尚荡然无存;神女下凡看到的是世风的玷污,人间赫利孔山的败坏:“你,甜蜜的‘诗歌’,可爱女郎/总是最先飞离淫乐肆虐之乡/不适于在这可耻堕落的时代/打动心灵,或劝人诚实自爱/迷人的宁芙儿,被轻视、讥笑/我万分羞愧,我孤独中有自豪……”(407-412行)

在堕落的时代,荒凉的乡村,缪斯像贫卑者一样,也深受“奢侈”与“傲慢”的轻侮。心里充满了财宝的欲想,自然就没有诗歌的向往;乡村充满铜臭气息,诗神岂肯沆瀣一气,她只愿与乡村美德共栖。缪斯钟爱的乡民是否甘愿沉沦,“在骄者门首,乞讨残羹冷炙”(340行)“啊,不。远走他乡,景象凄凉”(341行)。饿死不食嗟来之食,这些刚强的人,宁愿去国离乡,也不愿丧失亘古流传的“道”与诗性。他们和真正的“道”与诗一样,不愿向“傲慢”妥协,因为傲慢正是撒旦的本色。

他们上演了现代版的《出埃及记》:“不幸的流放者,抛下全部欢乐,/村旁踟蹰,再回首难以割舍”(365-366行)。那驱赶他们的地主与富骄者,不正是现实版的法老与埃及人吗?漫长的海上颠簸后,到达美洲殖民地,像进入旷野的以色列人,面对充满了敌意的环境:迎接他们的是蝎子、狮子和龙卷风。撒旦这条毒蛇没有放过他们,他蹑足潜踪,相伴来到这蛮荒之地:“异乡客脚步小心,唯恐惹动/渴望复仇的毒蛇恐怖的嘶声”(353-354行)。缪斯是乡村美德的守护神,无论是穷山恶水,还是冰天雪地,她都会与流放者相伴。

《荒村》这首田园诗虽然存在强烈的反田园现实,但诗人似乎对重建乐园具有坚定信心。因为他的田园还是“前工业社会”中的田园,是外在的、自足的,。伦敦的放荡和污浊促使他写下了《荒村》;在诗中,他把乡村的荒凉归咎于城市的富裕和伦敦的生活方式。其最后四句对理想做出如下描述:“‘贸易’的骄横帝国分崩离析/像大海卷走人工的防波堤/自强自立的力量挑战时光/正如磐石抗击疾风和巨浪。”(427-430行)

诗句歌颂了缪斯神奇的去恶除弊的力量,相信充斥奢侈和傲慢的贸易帝国终将瓦解,然而,这里也暗含了耶稣和撒旦的对抗,因为在《复乐园》中,诱惑者撒旦与弥赛亚的斗争被比喻为:“像汹涌的浪涛冲击坚硬的岩石,/纵然全粉身碎骨,袭击又扑来,/徒然轰击,只落得浪花飞溅”(弥尔顿115)。因此,诗与“道”在此合为一体,缪斯与基督都变成了与邪恶的贸易帝国作战的斗士。

注解【Note】

① Oliver Goldsmith,The Deserted Village(London:Garrick’s Head,1770)文中所引诗句均为笔者翻译。以下只标明行数。

Abrams,M.H.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Fifth Edition)Volume 1.New York:W.W.Norton& Company,Inc.,1986.

Caryn,Chaden.“Oliver Goldsmith,The Deserted Village,and George Crabbe,The Village.”A Companion to Eighteenth-century Poetry.Christine Gerrard.ed.Malden,MA: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

Crawford,Rachel.Poetry,Enclosure,and the Vernacular Landscape,1700-1830.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Doody,Margaret Anne.“Poetry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The Columbia History of British Poetry.Ed.Carl Woodring and James Shapiro.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

Frye,Northrop.“Literature as Context:Milton’sLycidas.”The Pastoral Mode:A Casebook.Bryan Loughrey.ed.London and Basingstoke:Macmillan Publishers Ltd,1984.

哥尔斯密:《威克菲牧师传》,吴光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

Irving,Washington.Oliver Goldsmith:A Biography.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25.

弥尔顿:《复乐园》,金发燊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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