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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语境中的言语研究
——以西方现代语言学为线索

2012-08-15陈忠华韩晓玲

关键词: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

陈忠华,韩晓玲

(烟台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一、前 言

从根本上说,言语现象和言语问题属于语言学的论域。这是因为,广义而言,言语是语言的表现和存在形式;因此,理论上语言学是应该和必须研究言语的。遗憾的是,语言学中的言语研究是一个未被充分激活的领域。作为一种言语研究范式,语言学中的言语研究相对于其他范式,比如语用学中的言语研究或者人类学中的言语研究,要冷寂得多,这是需要改变和改进的学术境况。本文的目的在于从学术史出发,揭示语言学言语研究的渊源,启发语言学言语研究的方向,刺激语言学言语研究的动力。

二、西方语言学史中的言语问题

就西方学术而论,广义的语言学史可以上溯至希腊古典时期,发端于公元前6世纪,至19世纪早期西方的语言研究进入所谓的“科学”时期①Roins,R,H.A Short History of Linguistics(4th edn.),London:Longman,1997;Seuren,P.Aristotle and Linguistic In Keith Brown(ed.).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nd edn.) ,Oxford:Elsevier.2006,pp469 -471;Taylor,D,J..Classical Antiquity:Language Study.In Keith Brown(ed.).2006,pp 431 -438;Bradac,J& S.Reid.Social Psychology and Language.In Keith Brown(ed.).2006,pp450 -457;Harris,R.Modern Linguistics:1800 to the Present Day.In Keith Brown(ed.).2006,pp203 -210;Smith,N.History of Linguistics:Discipline of Linguistics.In Keith Brown(ed.).2006,p341;Lyons,J.Introduction to Theoretical Linguis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Smith,N.History of Linguistics:Discipline of Linguistics.In Keith Brown(ed.).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nd edn.),Oxford:Elsevier 2006,p341;Clark,B.Linguistics as a Science .In Keith Brown(ed.).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nd edn.) .Oxford:Elsevier 2006,pp227 -233;Nuessel,F.Language:semiotics In Keith Brown(ed.).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nd edn.)Oxford:Elsevier 2006,pp665 -668;Wetzel,L.Linguistic Reality In Keith Brown(ed.).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nd edn.).Oxford:Elsevier 2006,p208.,语言学史中通称为“科学的”语言学(‘scientific’linguis-tics)或语言的科学研究(the scientific study of language)时期。“科学的”语言学发展到20世纪初,诞生了结构语言学,西方世界的语言研究从此进入现代发展阶段,直至当今。

在这2600余年的西方语言学史中,涉及或者有关言语现象和言语问题的研究应该说是贯穿始终的。但是在严格意义上,只有从结构语言学开始,西方语言学中的“涉言”研究成份才发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言语研究”(the study of speech),尽管这种研究仍然是在语言研究的框架之中和背景之下。

三、结构语言学中的言语研究

结构语言学从产生以来到当今时代,在其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历程中流派纷呈。广义而言,这些流派都有“涉言研究”的成分,但有实质性意义的“言语研究”只有 Saussure、Bloomfield、Jakobson和 Firth所代表的相关学派。有观点(见Hymes,1964:)认为,这些语言学流派代表学者的言语研究及其所反映的言语思想和产生的言语研究理论与方法,受到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充分关注和积极评价,对语言人类学和社会语言学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①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New York:Harper& Row.,1964,pp3 -14.。

(一)Saussure与“langue-parole”二分范畴

在西方学界,F.Saussure(1857-1913)的语言思想和语言学理论通称为“索绪尔主义”(Saussurianism),“索绪尔主义”集中体现在他的世后著作《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在这部书著的第二章中Saussure写有这样一句开篇的话:“语言学的主题包括人类言语的所有表现”②Saussure,F.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Jakobson对此评论道:“索绪尔以这样一句话来开始他对语言学内容的思考”③雅柯布森:《索绪尔语言理论回顾》,钱军编辑、译注:《雅柯布森文集》,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第9页。。

那么,Saussure对语言学内容究竟作了什么样的思考,这些思考对后世的语言学甚至对(语言)人类学又产生了什么和怎样的影响呢?

我们看到,在随后的第三章中,Saussure讨论了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就是在这里,Saussure提出了关于语言符号系统的基本理论以及对该系统进行共时描写的分析方法,即“语言”(langue)—“言语”(parole)之分,这一理论和方法构成了Saussure语言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对二分范畴在英语中一般对应译为language-speech,汉译为“语言-言语”。在这对二分范畴中,Saussure用“语言”指底层的结构系统或语言结构(linguistic structure)及其心理表征,而用“言语”指语言的使用。关于这对范畴的理论区别,我们可根据Jakobson④雅柯布森:《索绪尔语言理论回顾》,钱军编辑、译注:《雅柯布森文集》,第13-35页。和Ducrot and Todorov⑤Ducrot,O & T.Todorov.C.Peter.(Trans.).Encyclopedic Dictionary of the Science of Language.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2,pp118 -20.的分析与评论,作出如下三点最简单的概括:

1.“语言”是一种代码,亦即一种符号,它可以分解为两个对应的方面:“听觉形象”和“概念”;而“言语”则是说话主体对这种代码或符号的使用。

2.“语言”是纯粹被动性的,人们有了语言才能使心智发挥作用;而有语言参与的任何活动就都属于“言语”范畴。

3.“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而“言语”是一种个人现象。

有西方学者认为,按照Saussure的主张,二分范畴构成了语言系统分析和描写的基本理论与方法,而这种理论与方法就是语言学研究的真正对象⑥Koerner,K.Saussure,Ferdinand de(1857 -1913).In Keith Brown(ed.).2006,pp54 -56.。英国学者萨里(Surrey)大学的语言学教授C.Sanders更是提出,Saussure关于语言系统二分范畴的表述,已成为现代语言学“元语言”的组成部分⑦Sanders,C.Saussurean Tradition in 20th Century Linguistics.In Keith Brown(ed.).2006,pp769 -773.。

这里需要补充一点的是,正如Sanders指出的,所谓的“二分”理论与方法,实际上是“三分”范畴的一种简约形式。即是说,在“langue-parole”之前还应该有一个范畴“langage”,Saussure用以指“人类的语言现象”或“语言的人类性”(the human phenomenon of language)。从学术逻辑上讲,范畴“langage”应先于且贯穿于后两个范畴;在此意义上,它也是三者之中最重要的一个。

现在我们再回到“二分”范畴。鉴于语言学研究对象的二分性,接下来Saussure在《教程》的第四章明确地提出了语言学的两大研究领域,即以“语言”为研究对象的语言学和以“言语”为研究对象的语言学。他甚至干脆就把这两大研究领域命名为两大分支学科:即“语言结构语言学”(linguistics of language structure)和“言语语言学”(linguistics of speech),且强调二者的不可混淆性。对二者的区别,Saussure作了这样一番解释:“这样一来,语言的研究就包含两个部分。其主要部分以语言本身为研究对象,语言在本质上是社会性的,因而独立于个体。这是一种纯粹的心理学性的研究。其次要部分以语言的个体部分为研究对象,它指的是言语,包括发音过程。这是一种心理-物理学性的研究。”①Saussure,F..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p19.Saussure把前者称之为“专门语言学”(linguistics proper),这也是他自己实际所做的或主张语言学家应该做的研究工作。至于“言语语言学”,由于Saussure的早逝,竟成为他未尽的学术事业。

稍后Sanders说,Saussure意识到要做而未来得及做的言语研究,后来由英国语言学家A.Gardiner(1879-1963)做了②Sanders,C.Saussurean Tradition in 20th Century Linguistics .In Keith Brown(ed.).Oxford:Elsevier.,2006,pp770 -771.。对此我们要做一点补充的是,Sanders就Gardiner对Saussure语言学研究的弥补,其实只能是从某种意义和某种程度上来说的。

Gardiner与Firth是同时代的学者,但他与“伦敦学派”却无紧密联系。德国学者、比勒菲尔德(Bielefeld)大学的J.Walmsley教授在评价Gardiner的学术建树时说,他站在从Saussure的普通语言学向Austin和Searle的言语理论过渡发展的中间阶段,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做了范式转换的工作。③Walmsley,J.Gardiner,Alan,Sir(1879 -1963) .In Keith Brown(ed.).2006,p727.Gardiner于1932年出版了《言语与语言理论》(The Theory of Speech and Language)一书,这部书对语言学、语用学和语言人类学都有一定的影响。英国人类学家B.Malinowski(1884-1942)对其中一些观点曾有简单评论④Malinowski,B.The Dilemma of Contemporary Linguistics.In D.Hymes(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 .New York:Harper& Row.,1964,p63.。美国语言人类学家 D.Hymes(1927-2009)也注意到了Gardiner的言语研究及其影响,对他与Firth在促进英国语言学与人类学的联系方面所起的作用给予充分肯定。这表明,Gardiner的言语研究具有明显的人类学倾向。后世的不少学者都认为,这也正是Saussure语言学理论的一大缺陷,并据此批评他忽略了对现实语言使用、话语以及语言的主体性的研究。

然而,相比之下,作为语言人类学家的Hymes对Saussure的评价却是十分积极的。Hymes指出,就语言学与人类学的现代联系而言,欧洲与北美形成了两大线索,而欧洲线索又分为英国和法国两大部分,代表法国部分的首当Saussure⑤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New York:Harper& Row,1964,p5.。Sanders更是认为,Saussure的语言思想同现代语用学不一定不相容⑥Sanders,C.Saussurean Tradition in 20th Century Linguistics.In Keith Brown(ed.).2006,p770.;因此,对Saussure的语言学理论应作更为灵活的解释。

(二)Bloomfield与行为主义语言理论

Saussure的《普通语言学教程》出版后的近十年里,它在美国的影响一直都是较为冷寂的。只是到了1924年,美国才出现了第一个针对Saussure语言思想和语言学理论的学术评论,发表评论的学者就是Bloomfield(1887-1949)。Sanders分析说,Saussure之所以会引起L.Bloomfield的注意,原因或许在于W.Whitney(惠特尼,1827-1894)。Whitney不仅为 Saussure所推崇,也为 Bloomfield所推崇。Whitney的思想和理论是Bloomfield与Saussure心灵沟通的媒介。

总起来说,Bloomfield对Saussure的评价都是正向和积极的。按照Sanders的说法,Bloomfield尤其赞赏Saussure“意在为建立起一门人类言语科学(a science of human speech)所做的基础性理论工作”。我们认为,Bloomfield对Saussure的这种赞赏反映Bloomfield本人对言语研究的意识倾向和学术实践。

客观地说,较之Saussure,Bloomfield在言语研究方面有了更多和更为实质性的工作。案头文献揭示,能够反映Bloomfield最早开展、且产生了一定影响的言语研究,是他于1927年发表在《美洲言语》(American Speech)第2期上的一篇论文“文化人的言语与文盲(人)的言语”(Literate and Illiterate Speech)⑦Bloomfield,L.Literate and Illiterate Speech.In D.Hymes(ed.).1964,pp391 -396。在这篇论文中,Bloomfield把英语社会和印第安人Menomini部落社会的言语标准进行了比较研究。这篇论文后来被Hymes收入大型综合文集《文化与社会中的语言——语言学与人类学读本》之中,作为《文集》第七部分“社会结构与言语社群”的首文。Hymes在该部分的“导言”中作了这样一段相关的评论:“Bloomfield在这篇论文中对文盲人部落的言语标准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或许,这是一种开创性的研究,其意义在于,它提出了应该以民俗态度对待我们自己社会的所谓言语正确性问题”①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New York:Harper& Row,1964,p388.。

在此前后,Bloomfield还进行过有关其他非印欧语系语言,尤其是美洲印第安部族语言和言语问题的研究,这些研究都是旨在揭示语言、言语和文化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带有明显的语言人类学意识和倾向,其研究实践与学术成就在美国语言人类学史中具有不可忽略的意义。

但是,诚如Hymes所指出的那样,Bloomfield终究没有从语言学走向人类学,Bloomfield在美国语言学领域中的历史地位及其学术影响是他作为语言学家而不是人类学家的建树,而标榜这一建树的名称就是“布龙菲尔德语言学”(the Bloomfieldian linguistics)。

“布龙菲尔德语言学”的哲学立场是“机械主义”(mechanism),这是指Bloomfield主张采用机械论的观点来描写语言功能。根据Bloomfield的思想,语言应该被描写成一种“刺激-反应”链(S-r-s-R),其中S为(一种)非语言刺激,r为(一种)语言反应;这一语言反应接着会产生(一种)语言刺激(s);再往后,这一语言刺激产生一种非语言反应(R)。“刺激-反应”链中的各个相关序列环节构成一个完整的言语事件(speech event),言语事件中的说话人和听话人分别执行刺激或反应活动。Bloomfield认为,在一定的情景中,言语事件中的刺激和反应构成言语行为(speech act),而这种言语行为则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生理-心理性行为(behavior),其特点就是可预测性。在这里,Bloomfield把人类的这种言语行为解释为“说话人的思想(意图、信念、感情)的一种结果”。鉴于Bloomfield语言思想中的这种明显的行为心理学倾向,他的语言思想又被冠以行为主义(behaviorism)的学术标签。

Bloomfield的这种言语观、言语理论和言语研究方法论,集中反映在他的作为“布龙菲尔德语言学”的标志性著作《语言论》的第二章中。Bloomfield给这一章加的标题是“语言的使用”(the use of language)。在开篇的表述中,Bloomfield指出,“(一直以来)学术界都是既研究语言却又不实际接触语言”②Bloomfield,L.Language.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2002,p20.。他因此提出语言学应该研究实际的语言,研究言语。Bloomfield所提及的言语研究有两个方面,一是关于言语本身的研究,二是言语研究的方法。前者包括人类言语机制研究,言语行为、言语事件和言语情景关系的研究,以及关于“言语形式”(诸如所谓的正确与不当言语,优雅与粗俗言语等)的社会条件与标准的研究。后者包括心理实验研究,以及对社群中的实际言语行动作直接观察与记录,从而揭示人们的言语习惯及其社会规约。我们看到,这后一部分的工作已经趋近或者实际构成了言语的民族志学研究了。

关于“言语形式”的研究,Bloomfield在随后的第三章中作了较大的拓展性阐述。Bloomfield为第三章加的标题是“言语社群”(speech-community),在这里,他首先提出了关于“言语社群”的语言学定义以及该概念的理论阐释。在此基础上,他区分了言语的种类与区别,提出了“言语区别最重要的线索是社会阶层的区别”③Bloomfield,L.Language.2002,p48.;从而揭示出“言语形式”与“言语社群”的关系及其在人类言语交际中的社会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Bloomfield此时所阐述的关于“言语社群”的理论,不仅在语言学领域具有开创性,而且对后世的语言人类学甚至语言社会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美国当代语言人类学家A.Duranti和英国当代社会语言学家R.Hudson对此都曾有过评论。他们指出,言语社群作为一个理论概念,首先出自语言学,其渊源可以追溯到 Bloomfield。Hymes更是指出,“‘言语社群’是用以揭示语言、言语和社会结构关系的一个带有根本性的概念”④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1964,p385,pp9 -10.,Bloomfield语言学理论中的人类学和社会学思想倾向、贡献和实践影响由此可窥一斑。

(三)Jakobson与言语事件模型

Saussure之后的结构语言学,在言语研究方面产生重要影响的,除“布龙菲尔德语言学”之外,当属“布拉格学派”了。正如捷克学者、布拉格语言学会的创始人之一B.Trnka(1895-1984)教授等所指出的那样,“布拉格语言学家语言研究工作的出发点是这样一种设定,即语言学的真正目标是对各种言语-语句(speech-utterance)进行分析”⑤Trnka,B.et al.Prague Structural Linguistics.In Lane,M(ed.).Structuralism:A Reader.London:Jonathan Cape Ltd.1970,pp73 -74.。可见“布拉格学派”对言语研究的关切与注重。

“布拉格学派”提出和主张的语言思想、理论和方法论体系被凝炼为所谓的“布拉格论题”(the Prague Theses),其基本含义可表述为对Saussure语言观和方法论的批判性发展,其中影响最深远的一个论断是,“语言是一种功能系统,其目的就是人类交际,语言学的任务和目标就是对语言使用及其变体作语用性分析”①Graffi,G.20th Century Linguistics:Overview of Trends.In Keith Brown(ed.).2006,p184;Hajicǒvá,E.Prague School.In Keith Brown(ed.).2006,pp62 -64.。据此,“布拉格学派”便被称为“功能主义”(functionalism),以区别于“布龙菲尔德语言学”之为“描写主义”(descriptism)。

Jakobson是“布拉格语言学会”的发起人之一,其语言思想是“布拉格论题”的一个重要基源;因此,Jakobson这一名字总是和“布拉格学派”连在一起的。但是Jakobson的思想,他的理论建树与贡献,又不仅仅局限于语言学,他是一位跨领域的学者。作为语言学家的Jakobson同时甚至首先又是一位语文学家,一位有重要影响的符号学家。此外,Jakobson在文学研究领域也做了许多重要的工作,他力主并努力促进语言学对文学研究的应用,进而形成了独特的现代诗学理论与方法。我们说,正是Jakobson的跨领域研究思维与思想,方使“布拉格学派”的功能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在此意义上,Jakobson这一名字又总是与功能主义连在一起。

Jakobson的功能主义语言思想,集中体现在他提出并建立的所谓“交际模型”(model of communication)②Danesi,M.Jakobson,Roman:Theory of the Sign.In Keith Brown(ed.).2006,p85.或“交际功能模型”(model of communicative functions)③Kerecuk,N.Jakobson,Roman(1896-1982) .In Keith Brown(ed.).2006,pp 83-85上。

Jakobson的“交际功能模型”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言语事件的六大构成要素;第二部分:六大语言功能。

Jakobson的基本思想是,人类的言语交际由六大成份组成,即:发话人、受话人、语境、语信、接触和语码。这六大成份就是“言语事件构成要素”。Jakobson认为,在交际过程中,语码并非充分性元素,语境才是最重要的。“言语事件构成要素”同“语言功能”之间存在一般性对应关系,Jakobson称之为聚焦。根据Jakobson的观点,“情感功能”聚焦与“发话人”要素,“意动功能”聚焦于“受话人”要素,“指称功能”聚焦于“语境”要素,“交感功能”聚焦于“接触/联络”要素,“元语言功能”聚焦于“语码”要素,“诗歌功能”聚焦于“语信”要素。交际过程中的每一个言语事件都有一种突显的语言功能。

加拿大学者、多伦多大学的M.Danesi教授曾经评论指出,Jakobson的“交际功能模型”是基于一种所谓的“社会-动力理论”(social-dynamic theory)建立起来的④Danesi,M.Jakobson,Roman:Theory of the Sign.In Keith Brown(ed.).2006,pp86 -97,而这种理论可看作是Jakobson符号学思想的核心或标志。

应该说,这是语言学家对言语问题开展功能理论研究最早的例子。虽然Bloomfield在《语言论》中早于Jakobson涉及言语问题,但前者却并没有从社会功能的角度对此展开系统研究。“交际功能模型”表明,作为语言学家,Jakobson虽然没有把语言置于人类社会活动之中来考察,更没有把语言本身就看作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一种工具,但在他的语言学理论体系中,语言的形式研究与功能研究开始发生联系。这是早期结构语言学特别是Saussure没有做到的。

Jakobson的功能主义语言思想及其言语交际理论对语言人类学的言语研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Hymes甚至提出,Jakobson及其代表的“布拉格学派”以其功能主义关系倾向,把语言研究同人类社会文化研究,进而把语言学同人类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最终,这种倾向发展成为一种新的突显力量,彰显于美国的语言人类学之中⑤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 .New York:Harper& Row.1964,p11.。

(四)Firth语言学中人类学影响与社会学成份

J.Firth(1890-1960)是现代语言学伦敦学派的创始人。某种意义上说,伦敦学派也是受Saussure思想影响的,因而在广义上这一学派也应归属于结构语言学。但是,其语言理论体系与Saussure和Bloomfield的结构语言学都存在许多根本的对立点。这是英国学者、伦敦大学的V.Rebori⑥Rebori,V.Firth and the London School.In Keith Brown(ed.).2006,pp482 -83.和法国学者、科学研究国家中心的J.Léon⑦Léon,J.Firth,John Rupert.In Keith Brown(ed.).2006,p484.的评价意见。

在西方语言学家中,Firth的言语研究意识是最为明显和明确的,他甚至提出了重要的言语理论和言语研究方法,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言语研究已经构成Firth语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Firth的研究领域和理论建树主要是普通语言学,但是他语言学研究生涯中出版的仅有的两部著作却都是论及言语的,这两部著作一部是《言语》(speech)(1930),另一部是《人类的口才》(The Tongues of Men)(1937)。两部著作之外,Firth还出版了一部语言学研究综合论文集,英文标题取名为“Papers in Linguistics,1934 -1951”,文集中收有他1934 年至1951年间发表过的语言学研究论文。这部文集中的论文,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而言,都不乏言语研究方面的论作。这三部论著和论作都记载了Firth在言语研究领域的积极影响。

Firth是一位受人类学和社会学双重影响的语言学家,因此他的语言思想中含有突出的人类学和社会学倾向,而他提出的语言学理论和研究方法也就都有很浓重的人类学和社会学成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Firth会注重言语研究:不同于抽象的语言,言语是鲜活的,它体现人们的社会文化生活,所以研究言语就必须也必然会寻求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这一点,我们可以通过解读分析Firth的二篇相关论文来获得求证。

Firth的《语言学综合论文集》中有一篇题为“语义学的研究方法”的论文①Firth,J.Personality and Language in Society.In J.Firth.Papers in Linguistics 1934 -1951.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8,p7 -13.,这篇论文先是发表在1935年英国《语文学会会刊》上,后以其中的节选部分构成另外一篇论文,并新取标题“论社会学(性)语言学”,这篇论文就是专门论述言语问题的。文中,Firth表述了这样三个重要的思想:

1.言语不是“无边际的混沌(物)”,意在指出言语的结构性,言语存在于情节、场景和行为之中;

2.作为一种语声行动,言语的功能在于控制事物与人(包括行为者自己),以及建立并调整行动与环境和情景的关系。我们看到,这第二种思想已经趋近于现代语用学的观点了。

3.就社会学(性)语言学而言,情景就是“情景语境”,而环境就是“文化背景”,文化背景是更大的语境,Firth称之为“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情景语境”存在于“文化语境”之中。

事实上,Firth是从社会文化语义的视角来认识和分析言语的。其重要性在于,在结构特征之外‘他特别注重言语的意义或者功能分析,并且把言语的功能分析放在社会文化背景的制约框架之内。

Firth的这篇论文后来由Hymes收入大型综合论文集《文化与社会中的语言》,并予以积极评价。

1950年,Firth在《社会学评论》(第42卷2期上发表论文《社会中的个性与语言》,这篇论文后来也收入到他的《语言学综合论文集》之中。在这篇论文中Firth提出,就如有社会学家认为社会学的任务不是解释“社会”是什么,当今语言学的任务也不是解释“语言”是什么。Firth说,如果把历史比较语言学之后的语言学相关学科群称之为描写语言学,那么这种语言学应当被视作处理“语言事件”(language events,linguistic events)的一套相关方法。由于Firth又将“语言事件”置于“社会过程”(social process)之中,并且坚持以系统性的经验分析为工作目标,故这种描写语言学又被称为“语言社会学”(sociology of language)。我们看到,作为语言学家的Firth使用“语言社会学”这一术语,比后来的美国社会语言学家、被学界推崇为社会语言学第二路线即宏观学派领头学者的J.Fishman(1926- )早了15年。虽然我们现在尚无法确定“语言社会学”这一术语是否为Firth所原创,却可以由此看出Firth语言学理论中的社会学思想倾向是如此明显和前卫,而这种社会学思想或思想倾向正是Firth言语研究意识的原动力之所在。

我们看到,Firth语言学中的社会学思想实际上源自于他对Saussure语言理论与E.Durkheim(1858-1917)社会学理论关系的认识,以及他对Saussure语言理论中的社会学局限性的指正。在“社会中的个性与语言”一文中;Firth称Saussure的语言学与Durkheim的社会学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他甚至把Saussure的语言学理论研究方法描述为“Durkheim结构主义”(Durkheimian structuralism)。以Saussure语言学为坐标,Firth根据语言学家对Saussure语言学的态度与立场,将当时期西方语言学体系和理论流派分为4种,并分别称它们为“Saussure-派”(Saussureans)、“反 -Saussure派”(anti- Saussureans)、“后-Saussure派”(post- Saussureans)和“非-Saussure派”(non- Saussureans)。Firth并没有为自己的语言学体系归类;但是,从他对Saussure语言思想和语言学理论的讨论与分析中所表露出的观点与意见可以看出,Firth既有对Saussure语言学中的社会学立场、观点和方法的肯定,又有对后者所提“社会事实”概念中缺乏和忽略个性研究(personality studies)的间接批评。鉴此,我们可将Firth语言学划归为“后-Saussure派”之中。在哲学意义上,这种“后”意味着扬弃。

那么,Firth自己对语言学的个人主张又是什么呢?Firth说,在最一般的意义上,语言学应该把语言当作社会过程中的组成部分来研究,而社会过程与人类个体是同时存在、且具有同等效力的①Firth,J.Papers in Linguistics 1934 -1951.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8,p150.。作为一种“后-Saussure学派”的语言观和方法论,这一思想与Saussure结构主义将“社会事实超乎于使用语言的个体之上”的观点相对立。这样,我们就不难解释,为什么Firth坚持将“个性”(personality)同“语言”相提并论,且在论域中又将个性置于语言之前,进而将二者同时置于“社会”之中。倘使我们再作深入探究:在“社会”框架中研究“个性”和“语言”,尤其是三者的相互关系,必然会将语言研究拓展到言语研究,因而(描写)语言学发展成为语言社会学也就是一种顺势所为了。

我们可以认为,在结构语言学家中,Firth的言语思想更接近于语言人类学,其创立的语言学理论在人类学的言语研究中可应用性更高。这是因为Firth的语言理论是受人类学家Malinowski语言思想影响的。作为人类学家的Malinowski,其语言思想强调这样两个方面:一是语言存在于文化之中,语言是人类言语活动的一种规范模式,因而语言同言语不是一个对立范畴;二是语言研究的对象应该是实际情景语境中的鲜活的言语(living speech),因而在方法上应该注意经验性研究。Firth曾高度赞扬Malinowski,称他是英国当代语言学的创造者之一②Hymes,D.(ed.).Language in Culture and Society:A Reader in Linguistics and Anthropology,1964,p4.。推崇之意,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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