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的三个姑娘——安然《水月亮》女性意象及救赎心理解读

2012-08-15秦宗梁吉安市吉州区文联江西吉安343000

名作欣赏 2012年30期
关键词:小羊裙子爱情

⊙秦宗梁[吉安市吉州区文联, 江西 吉安 343000]

作 者:秦宗梁,吉安市吉州区文联副主席,主要从事诗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研究。

“文学是感情的结晶,爱情是感情的精华,创作的灵感离不开爱的滋润。作家的一生,与爱情有着不解之缘。”①小说,是一种最能表达作家复杂心灵和情感的文学形式。女性作家写小说,更多的是对自己人生伤口的治疗。我手中这本28万字的女性小说《水月亮》,2004年1月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2010年5月,我用12元人民币,将它从孔夫子旧书网“赎身”。小说标题“水月亮”,就暗示了小说的主题思想:所谓的爱情,其实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终归一场空。

三个姑娘: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

看小说,就是窥探别人的人生。

阿尔伯特·莫德尔说:“没有哪一种文学是不能用精神分析学方法来加以阐释的。一个作家,不管他多么客观、多么有意识地隐藏自己的个性,只要借助于某些线索,我们便能越过障碍而打开他的心灵之门。”②长篇小说《水月亮》中的主角布裙子,从上海回到偏僻的竹城,与初中好友衣蓝和林小羊,筹备开一间手磨咖啡吧。店名F3.2咖啡吧,含有初三(二)班班花的寓意。她们这三个“竹城里最后的珍稀动物”或者“精神贵族”③,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碰得满身伤痕。布裙子抱守外婆“娘家唯一的东西”,一个带盖的陶罐,其实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精神家园。小说刻画了三个性格迥然的女性意象:一个是有爱无性的林小羊,一个是有性无爱的衣蓝,一个是无性无爱的布裙子。小说描述了这三个女性与不同男人的纠葛,以及各自不同的人生救赎道路。

“爱情的内容是丰富的、无穷尽的,它是冲动和意识的仙境,是性欲和精神渴求的神奇融合。”④布裙子与已婚男人麻零遭遇的所谓爱情,其实是一场如火如荼、没有结局的婚外恋,她完成了从处女“无性无爱”到女人“有性有爱”的蜕变过程。小说主角布裙子“隐约透过男欢女爱,窥测到了人生某种神秘”。小说借衣蓝的口说:“爱情是逃不掉的。总有一个男人会把你捏在手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情对于女人来说,有如罂粟花,是一次妖艳的盛开!是女人心中的宿命,是女人的白日梦或甚至宗教!

布裙子在精神上,是有操守的。她在感情生活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仍无法割舍象征她内心美好精神追求的咖啡吧,最终她主动以低价转给了一个热爱咖啡的女人,也许这是最值得布裙子和读者安慰与骄傲的一件事了。咖啡吧的坚持与依然存在,给了读者一抹亮色和一片精神天空。

布裙子回到竹城这一年,昔日的同学命运各自走向凋零:林小羊出家了;衣蓝的肚子被别的男人弄大了;付坤坐牢了;初恋情人赖子的儿子在游泳池里淹死了,他自己受不了疾病的折磨,花光了家里的钱,单位上又报不起医药费,喝农药自杀了。这样一环接一环的命运圈套,使得小说中的人物步履维艰,让读者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与岁月的无情。

非常事件是影响人生命运的诱因,是推进小说人物性格大逆转的巨大外因,小说的情节因此急转。小说人物突然遭遇非常事件,常常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向,让人物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比如,布裙子原来编辑部欺负她的徐主任得了肺癌之后,向布裙子低下了头。比如,卷毛太太虚惊一场的乳腺癌,让她动了胎气,取好名字的孩子,“没了”!又比如,官场春风得意的付坤感情出轨,与21岁刚大学毕业的钢琴女老师“先肉体交流,后精神交流”。他的结发妻子得到一笔巨额补偿后,竟然举报他,让丈夫有了牢狱之灾!相形之下,这三朵F3.2版开了又谢的班花,毕竟内心有了一些守持,比起付坤的女人之流,更让读者感觉可爱可敬。小说对社会丑恶现象进行了批判和鞭挞。F3.2咖啡吧的消防证办不下来,原因竟是布裙子在富丽华的酒席上,“坚决地”将桌下那个“迷瞪瞪”的头儿那只放在她“腿上”的手挪开了!在竹城事事皆空,布裙子终于尝到了生活的艰辛与无奈,她感叹,“再也不能活在梦中了”,“小资真TMD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东西”。小说在美和丑的强烈对比下,形成了真实可信的人物性格发展环境。

巴哈·韦顿指出:“在真正的亲密关系中可以有满意的性关系而不需要爱情;也有没有性关系的爱情;当然也包括有性关系的爱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上述三种关系,但是大多数人在长期关系的不同阶段都能经历上述三种关系。”⑤通读小说,合起来似乎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印象:有性无爱的衣蓝+有爱无性的林小羊+无性无爱的布裙子≈作者镜像。小说作者认为:一个真正完整的女性,应该是有性有爱,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小说作者可以将自己的人格分成几个不同的部分,让小说不同的人物分别承担。而散文作者的人格,基本与散文中的“我”重合。要想认识小说作者,可以从他创造的小说人物中寻找。易卜生指出:“艺术家所能创造的人物,只有是他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模特儿的那一种,虽然只是一部分而且时间也不长。”⑥我们可以从小说人物“布裙子”“林小羊”“衣蓝”身上窥得小说叙述人的性格密码。在和麻零倾心相爱的日子里,布裙子总是对麻零说:“狐狸,小羊和衣蓝更多的意义是我生命中的两极,而不只是我的朋友。”对于我们读者,布裙子好像是一个复杂难缠的人物,但在布裙子第一个男人麻零,这个“像父亲和哥哥”的梦中情人,却对她了如指掌,他最懂得布裙子的内心世界。麻零对布裙子的解剖,分明像个屠夫,让布裙子在他面前体无完肤:

所以,老天就把小羊和衣蓝的命运展示给你看,反正你有足够的力量感同身受。你甚至,从她们的命运中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这种快感来源于人生多姿多彩的可能极限。对了,就是这样,你的确是把她们的命运当做了你体验生命的快感。你不要瞪着我,我说得没有错。从你一次次有血有肉的讲述中,我能分辨出你的心境。你不知道,你讲她们的故事时,是多么的津津乐道,而没有体现应有的悲悯。把你们三位看成一根弹簧,她们是弹簧的两端,而你,在其间伸伸缩缩的,弹跳不停,以此获得一种活下去的动能。

1.衣蓝:爱情在世俗中流产

莎士比亚说:“妻子的堕落总是丈夫的过失。”衣蓝这朵“像霜打的菊花”,她认为“事情存在了”,就有“存在的理由”,她说:“只有爱情,才能让人生焕发精彩。性爱是因为孤独。”她太要面子,“嫁个老公不会生育”。久未生育的衣蓝,为了有个“自己的孩子”,自甘堕落成了一个“不择手段”投怀送抱的女人,主动与狂狷的诗人“王子”上床,并且怀上了小王子,导致竹城谣言四起。这让她老公好一阵羞辱,说“找了一个骚货”,最后还抛下一句话,说“有办法让衣蓝在竹城死得很难看”。可是比衣蓝小四五岁的“诗歌王子”却是一个软骨头,他母亲一哭一闹,他就要衣蓝打胎,和衣蓝一刀两断。衣蓝所在的幼儿园园长和街道的计生干部全找上门了,要衣蓝“打胎”。衣蓝坚决不去。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是宫外孕,她生孩子的希望最后“流产”了。

丢失了爱情的衣蓝,和布裙子分手时说了一句话:“我真是越来越不喜欢这座城市了。”衣蓝伤心欲绝,坐火车离开竹城去上海找生活,没想到在火车上碰到坏人,被卖到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做了个后生的老婆,悲喜交加的她居然怀上了孩子。可是这朵昔日的班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我们来看看她爱情美梦破灭后的言行:

①衣蓝突然一下提高嗓门,她说:“我怎么能不想,从春天到冬天,我就没真实地活过,经历这么多,就像小说一样。小说也不太可能有我这样波折大。作家编也编不到我这样的故事了。我活这么多年,也没这一年经的事多。自己的事,别人的事。从前我是这个人,往后,我肯定不是这个人了,而是另一个人了。”

②“就是不想干了。我在竹城什么也没有了,要工作干吗?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怎么待得下去?那些人的眼光像刀一样,不把你割成碎片才怪。”

③衣蓝说完这话就哭了起来,哭够后她又破涕为笑了:“裙子,我不难过的,管它呢,反正我是要有自己的小孩了。”

裙子说:“反正你无论如何得回来,带着孩子回来。”

衣蓝问:“我还能够回来吗我?”

裙子给问住了。

谁能从昨天回来呢?

2.林小羊:脱凡出俗隐入佛门

“造成不幸的人生,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是,不健全的性爱,总是伴随着不幸的人生。”⑦“不染烟尘”的林小羊大学毕业后,被父母逼进证券公司,一点也不开心。她与律师张富贵结婚怀孕后,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在家保胎。7个月后,随丈夫到公园“走了走”,成了人形的双胞胎意外流产。林小羊因此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想自杀。她性冷淡,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没有兴趣,她感觉“这种事”很脏很畜生。丈夫发火说是在“奸尸”。

欲火最终烧毁了一个家庭,丈夫嫖娼玩起了小姐。这让本有精神洁癖的林小羊,“根本不能碰着他,碰着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和丈夫离婚后。在初恋情人的帮助下,林小羊在邻县乡村中学当英语代课老师。林小羊“感觉自己是在红尘软刀上跳舞,满脚伤痕累累,却没人看得到”。她只想找个“能静心的地方”。这个感觉“快要淹死”的女人说:“他救不如自救,各人有各人的劫数。”她终于远离红尘,削发为尼,归隐六根清静的空门。在万丈红尘挣扎的林小羊,活得一点也不快活。皈依佛门之后的她呢,日子过得可好?我们来看一看出家后的林小羊的形象:

①小羊胖了一点。脸色有些红润,不似上回在乡下中学看到的戚忧。胖一点的小羊比从前要好看。她穿着布僧衣,正在晒衣服。动作轻轻巧巧,塑料盆在她手里拿起放下竟似没了分量。

②小羊,哦,是妙法师回来的时候,竹城街道的樟树已经很绿了。应该是春末夏初的某一天。

电话里她喜气地说:“邮电大厦边上,右拐十多米,税务局宿舍,3单元,602,黄居士家里,记住,你不要搞错了。”

裙子说:“我还真是糊涂,你把人家电话给我,万一找不到,你到邮局门口接我。”

小羊就咯咯地笑:“看你,还总出门当驴的人,一点方位感没有。”

③裙子问她怎么回来了,她说是庙里碰上几个居士,一问是老乡,人家热情,邀她回乡,她就回来看看了。裙子说你比在家时长得更好了,她说当然,心里宁静嘛,无忧无烦的。

看来皈依佛门之后的林小羊,果然得到了身心的全面解脱。林小羊好像是解脱了,但在我们这些凡人的眼里,却无疑是辛酸和荒凉的。小说这样写道:

小羊父亲是个老党员,裙子不知道,他是怎样接受了爱女小羊变成妙法师的事实?但听起来他的确接受了。一个老党员,称女儿为妙法师,这一点不滑稽,但果真是荒凉了些。

3.布裙子:飞蛾扑火爱也成灰

戴安娜说:“你如果写的是一部关于你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的小说,就会有过于真实、缺乏虚构的危险。许多人的第一部小说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自传。”⑧“几乎所有杰出的小说家都曾至少在一部小说里改头换面地写到了自己……即使这个作家以某个虚构人物的面目出现,只要他认同于这个人物,他说的话也几乎具有同等价值。”⑨“无论是怎样超越时空、超越现实的描写,最后都必然或隐或显地归结于作者自身。”⑩在小说《水月亮》中,作者“认同”的人物,显然是女主角布裙子刘乐了。这无疑暗藏作者自传的痕迹。“小时候在气象局的院子外”,知道作者背景的人,都会认为《水月亮》这个“布裙子”,有作者强烈的个人生活气息。比如:故事发生的背景竹城,其实就是指吉安——吉安有过竹城的称呼。小说中的许多地名,都可以在吉安找到相对应的地方。并且,这个布裙子是靠“稿约”吃饭,文字功夫了得。“虽然大稿重稿没办法写,但这种千字百元的小打小闹也让她足够维持生活了。”她在现实生活中,很低调,连报社同事都不知道“刘乐频频在各种时尚杂志报刊上发文章骗稿费”,小说中“骗稿费”三个字,明显暗含了作者内心的某些优越与自得。

布裙子说:“生病给了我一双洞察世界的眼睛。”布裙子是一个敏感的多病多梦的女子,喜欢城市生活,热爱电脑写作。27岁的她前三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但她守身如玉,回到竹城这一年来,她守着外婆遗留下来的旧陶罐,是一个拥有与众不同梦想的女生。她不愿像有些人,“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活一辈子跟活几天没差别”。从上海讨生活的布裙子回到竹城,开F3.2手磨咖啡吧,恋上一个“玉树临风”40岁的已婚男人——证券公司的田总麻零,他的画和书法在竹城都很有名气。有读者这样猜测:“麻零”可能是英文“钱,货币”Money的音译,小说人物原型也许姓钱,也许从事与货币打交道的工作。事实上,小说人物的名字,有些是有隐意的,有些只是一个人物符号而已。我们不必在小说人物的名字上,做过多探索,这样可能会导致阐释过度的危险。

这个麻零长得很像布裙子的“爸爸和哥哥”,后来成了她“如父如兄的知己兼情人”。布裙子有明显的恋父情结,她潜意识里缺失父爱兄爱,想在麻零的身上找回。一场精神与肉体的艳遇,让布裙子的生命绚丽多彩。“遇上麻零,她就彻底读完了母亲这本童话。”布裙子的母亲内心藏有一个多情人的“插花”男人,看到他“因病医治无效”的讣告,布裙子的母亲哭得不行。难道多情的种子也能遗传?知女莫如母。母亲对布裙子与麻零的交往早就预料到是水月镜花一场空,持坚决否定态度:

“一场空而已,这人生啊,就是一场空。”母亲放下碗筷,离桌边走边说,“乐乐呀,你要学聪明点,要抓就抓实在的东西。那个田什么庄,你要离他远一点。”

“妈,你说什么呀?怎么把人家扯上了?”

“你瞒不过妈妈的。听话,离他远点。你和他,也是会是水月镜花,一场空。”

“咣啷”,裙子手中的碗一下跌在地上。

我们来看看这个蒙上童年阴影“无性无爱”的布裙子,是如何“有性有爱”,是如何完整地长“大”,又是如何“弄丢”生命中第一个男人麻零的:

①多年前,裙子很小,在气象局的简易厕所里,有个花痴闯进来,对她亮出了那丑陋的玩意儿。那个男人,见裙子傻了,嗬嗬一笑,又转身离去。裙子吓得没敢告人。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过几次后,裙子大病了一场。

②那是一段只有恋爱的日子。在恋爱中裙子总是能回到七岁左右,恋情全面恢复了她小女孩时代的幻想能力,裙子在想象中度过了第二个完美的童年。

很快裙子就会知道,她在走过这个虚拟的童年后,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长大。

麻零原来是上天派来的教父,他的职责就是帮助裙子长大。

③身体内的残花碎片,现在停止了奔突,只是安静地,像春水里漂浮的落花,任尔不知去处。欲望原来是一只高飞的大鹏,可以把一个人的肉体留在尘世,而把魂灵捎上九重天。欲望原来还是一条生死线,跨过了它,裙子从小想象过无数遍的死亡变得安宁而沉寂……她紧紧地抱住麻零,此时就算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认了。

④“够了!!!裙子!没想到,你会这么泼横胡闹。我永远都不想听到你的声音。”麻零终于发火了。

“我也是!”裙子毫不示弱。

“那么,一切到此结束。”裙子补充说。

让所有的安全感都见鬼去吧。裙子什么都不怕了。她突然发现,在自己不曾注意到的某段时间,自己已经完整地长“大”了。“大”,“强大”的“大”。

⑤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衣蓝,还有林小羊,人海这么大,她已经弄丢了她们,再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最要命的是,她已经弄丢了麻零!离开竹城她才知道,弄丢麻零就是丢开了从前所有的生活。一切都会从头再来。

卢梭在《忏悔录》中说:“大家都深信,一个人不可能把他没有体验过的情感写得那么生动,也只有根据自己的心灵才能把爱情的狂热这样描绘出来。”在和多年深受妻子背叛之苦的已婚男人麻零的爱情蹦极游戏中,布裙子明知这场爱情游戏没有结局,但她仍奋不顾身以飞蛾扑火的姿势跳了下去,肉体与灵魂品尝到了“飞翔兼坠落”的滋味。无疑,小说中的“布裙子”是小说作者寄寓了过多理想色彩的主角。这与小说作者的兴趣爱好和人生追求分不开。现实生活中,一个多病多梦的女子真正要靠自由撰稿生存,其难度是不可想象的。“布裙子”身上的理想色彩,给读者丰富的遐想。衣蓝和林小羊——对于“布裙子”来说,只是绿叶或配角,或者说是布裙子极俗、极雅的两种精神状态。

我们可以将衣蓝、林小羊、布裙子三个小说人物,合并为一个人物;将曲折动人的小说情节,整理简化成这样一个市井故事拼图:一个已婚女人,认识一个从事货币工作有艺术修养的高层人物,相互欣赏,倾谈倾心,先精神交流,后肉体交流,老公愤起离婚。女人羞愧难当,远走他乡,遁入佛门。女人闭门思过,通过写作,完成了自我救赎,获得了继续生存的意义(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小说作者这样写道:“无从解释她们的着魔。后来,隔了一段距离再看,裙子明白是赖子的死催化了她们的疯狂。生命被证明是短暂的,而她们有理由让短暂的生命开出花来,不要让生命萎缩。”从某种意义上说,作者似乎是在为主人公的疯狂行为做哲学意义上的解脱。

疗伤解药:《水月亮》写作的救赎意义

小说作者这样写道:“没有了爱情的女人还能有宗教。也许这是女人救赎的一种方式。”“小羊的宗教,是佛。衣蓝的宗教,是生育。”换言之,小羊的自我救赎方式是遁入空门;衣蓝的自我救赎方式是生育孩子,不管与谁。

对于布裙子而言:写作就是她自我救赎的最好疗伤解药。“对于女性写作中的自传体而言,其治疗作用在于使经受和饱含着焦虑与创伤性经验折磨的‘女性自我’,通过记忆书写缓解焦虑,或者在重新书写中平息创伤,以至忘却焦虑和创伤所带给她的心灵和道德上的沉重而永久的摧残和愧疚,从而使女性自我得到精神上的拯救。”⑪布裙子“弄丢麻零”后,“闷头二十天”,写下了自己在竹城“一年多的经历”的长篇小说《指间沙》,她的精神和肉体得到了文学的救赎。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这本《水月亮》,就是《指间沙》的更名出版物。

爱情既有隐秘性,又有公开性。人们往往有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们把自己的爱情看做个人的秘密,深藏在自己的心底;一方面又出于各种原因,情不自禁地想把它告诉别人。这种矛盾现象在作家身上更为突出,因为他们对爱的感受往往更加敏锐。文学作品为这种矛盾提供了一个解决的途径。通过在作品中改头换面地描写自己的爱情,作家们既公开了自己的爱情,又保守了其中的秘密,从而达到了心理的平衡。比如歌德,在大学读书时,他曾狂热地爱上一个法官的女儿夏绿蒂。姑娘热情伶俐,聪明标致,对歌德也颇有好感。然而她已嫁人,不可能回应歌德的热情。歌德陷入深深的感情危机之中。有一段时间,他准备了一柄短剑放在床边,每晚熄灯之前,常拿着这柄短剑抵着自己的胸膛,试图结束无边的烦恼。后来,在一个友人的死的触动之下,他创作了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在其中他融入了自己与夏绿蒂的爱情。通过这种方式,他克服了危机,恢复了正常的心理状态。⑫

一个作者在爱情方面的失败,通过写作,让自身心灵得到解脱,这在中外文学史上,是有很多实证的。

文学是一种个人表达,在这背后隐藏着整个人格。作家的现在和过去都进入了作品,而且在那里记录下他的最隐秘的欲望和情感;这是他挣扎和失望的表征。这是他的隐情的泄出口——不管他如何克制,隐情总会源源不断地泄出。而他的隐情,则发端于表面上似乎已经被他遗忘的童年生活。⑬我们来看看除了“肾炎”,还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主人公“布裙子”的文学天赋,是如何在童年无意识地被孤单的自己,深入挖掘出来的:

最早的肾炎发生在多年前。那时她念五年级,肾病让她休学一个学期。那年她在床上从秋天走过冬天。读遍了家里的中外名著。想遍了一个十岁女孩子所能想到的所有问题,稀奇又古怪,生命,死亡,宗教,理想,爱情,婚姻……

文学给了她另一个世界,神奇。陌生。遥远。虚无。病好了,她再从那个世界出来时,身边的世界就变了样。她也不再是她。早熟,敏感,复杂,易变,多情,浪漫,冷峻,大胆,没有安全感,一些矛盾着的不可能一体的人质特征,奇怪地组合在她身上。就连自己母亲,也说她让人捉摸不透。

当然,我们不能这样简单地认为:这部《水月亮》,就是作者本人的情感故事写真集。“我们千万不能认为虚构作品中的情节都是在作家身上实际发生过的。”⑭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作家所写的,不仅是亲身体验,也可以有体察:“所以要写偷,他不必亲自去做贼,要写通奸,他不必亲自去私通。”

证券公司的田总麻零,成熟稳重,说话幽默风趣,又懂得油画艺术,是一个未婚女性心目中最有幸福指数和安全感的男人。布裙子用眼泪设下温柔的陷阱,引郎入室,步步为营,成功将情郎俘虏。请看:

①在随身带来的坤包里,她找到了麻零的名片。电话打过去,还未及出声,她就先呜呜哭了起来。

②麻零要来了,他真的要来了。裙子匆匆跑进洗手间,把泪痕洗净,把头发梳了梳。对着镜子照了照,嘴唇太白了。想起坤包里有支口红,又跑回病房找来,仔细描上。

③母亲不在家,裙子和麻零在自己的小床上做爱。做完爱,她傻里傻气地,软软地,阴柔无边地,说,“狐狸,我要为你生三个小狐狸。”

④裙子的感冒将退未退,刚和麻零做完爱,刚刚从一个处女成为一个女人。麻零挤在她的单人床上,房间里有些薄暗。空气中有她轻微的脂粉香,还有麻零为她熬的药香。麻零感叹说:“他愿意沉醉此香中长睡不起。”

女人一哭,男人软了;女人一脱,男人完了。“性,作为个人化写作中一个关键词,它意味着不仅仅是关于性的描写,而是包含更为深层的性意识,以及作者的爱欲观。”⑮从布裙子这个小说人物身上,我们可以管窥小说作者的人格镜像。

小说《水月亮》中,有许多生活细节是真实的。小说作者的目的是:“打通真实存在与故事虚构之间的人为障碍,使虚构走向真实,真实又变为虚构。”⑯比如,小说主要人物布裙子缺失父爱兄爱,与之人格镜像相对应的小说作者,实际情况可能完全相反。从这意义上说,我更愿意将长篇小说《水月亮》,当成作者的精神成长史来读。小说中许多艺术细节,完全可以在作者的生活环境中得到坐实:

①三个人在出租车上兴奋不已。车子急速地从江东往对岸驶去。一只白鹭从路边的稻田飞起,纤巧的身姿舞起万种风情,又一只飞起,第三只也飞起。“天哪,看那三只白色的鸟,飞得好可爱哟。”她们异口同声地叹道。

②看看吃晚饭时间还早,裙子一时不想回家。顺着滨江路走,到了榕树码头。昔日的破败码头已经不再,代之的是笔直宽敞的临江大道。但三百多年的榕树却保留下来,枝繁叶茂。三五个闲人正在树下,无一例外地望着江水出神。这在竹城算是个好去处了。大道左边临江,大道右边是连绵的住宅,住宅下面无一例外地是门面。榕树这边斜对过去,有个“榕树下”茶室,门面很大。宽大的玻璃外墙上张贴的广告词有些情调,“月上柳梢头,人约榕树下”。

③席殊书屋在离裙子家不远的新街区,水泥路两边净是高高的楼。楼前空地里种着棕榈,棕榈怕冷,去年冬天里的奇冷把树都冻坏了,一个春夏过去,还是愁眉不展,衣衫不整的模样。那么庞大的楼,配着这么瘦削的树,视觉上是没有审美快感的。

④席殊书屋的老板是个本分生意人胚子,长得很账房先生的样子,还有一份随时写在脸上的谦恭。他总是对裙子许诺,只要她写出一本书来,他就要把她请去签名售书。这让裙子对他很有亲近感。与他同时在店里忙活的,还有他那一脸粗糙的女人。女人同样是热心的,每回见裙子去总是笑逐颜开,像欢迎财神。

作家有时不得不在小说中发议论。这些议论处理不当,可能会影响阅读,成为阅读中的障碍。但议论精当,篇幅得体,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作者常常借小说主人物布裙子之口,大发感叹:

①生命只有一次,我们谁也不能再回来,我们要以对自己好一点儿,还给自己生活的真实才对。

②我还是主张人生要坚持一点儿东西,向上的,高贵的那点东西。

③一个人是可以独自取暖的。快乐是生命中唯一的圣经。

④多数中国人,只有生存,没有生活。

显然,作者作为一个女性,对生命有更深入的切肤之痛。爱情,对于女人,有时就是生命的全部。作者对女性生命的哲思,相当有深度。小说中,处处洋溢出她天生的哲学家气息。在小说中,她的女性哲学常常是借“布裙子”之口来阐述的:“衣蓝你说错了,我不是对风流本身感兴趣,而是对风流后面的东西感兴趣,研究人性是很好玩儿的事情。”此刻的作者,已从“小说的具体生活描写”,由“一个说故事的人”,升华成了一位“人的灵魂的秘密和生活真谛的研究者”。⑰她完成了破茧成蝶的痛苦过程,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家了!

卡夫卡说:“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离开地狱,我是通过写作。”安然通过写作,用自己的叙事方式,逃离了感情的地狱,走向了灵魂的天堂。“叙事改变了人的存在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当人们感觉自己的生命若有若无时,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破碎不堪时,当我们的生活想象遭到挫折时,叙事让人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感觉,重返自己的生活想象的空间,甚至重新拾回被生活中的无常抹去的自我。”⑱从这个意义上说,《水月亮》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部自我拯救、自我疗伤的长篇小说。

“女人深度挖掘能找到什么呢?不是幸福而是更加孤独。她们原本就是独立地面对整个世界,现在更是彻底的一个人了。”⑲小说中出现的那三只“万种风情”的白鹭,无疑是小说中衣蓝、林小羊、布裙子这三位女性的隐喻:这三只飞翔在自己的精神天空的白鸟,最终居然纷纷飞离了她们曾经做过、爱过、梦过的竹城!这样的结局,令读者无奈与无言,令读者的胸口隐隐作痛!

“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我们重新做人。”多年以后,经过颠沛流离的爱情生活,布裙子再也不认为“爱情是女人的宗教”,因为“活着本身才是宗教”。小说到了结尾,我的心事一下子就苍凉起来,仿佛瞬间就历尽百年人间沧桑。小说家把青春的尾巴和爱情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揉碎给我们看,让我们心痛爱情悲剧的同时,更加懂得珍惜手中短暂的拥有!

①⑫ 赵凯:《伊甸园景观——性爱与文学创作》,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08-109页,第115页。

②⑨⑬⑭ [美]阿尔伯特·莫德尔:《文学中的色情动机》,刘文荣译,文汇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第5页,第2页,第16页。

③ 安然:《水月亮》,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年版,第164页。文中关于该小说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保]基·瓦西列夫:《情爱论》,赵永穆、范国恩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29页。

⑤ [美]巴哈·韦顿:《性爱与吵架》,沙立编译,北京能源出版社1989年版,第196-197页。

⑥ 崔道怡等编:《“冰山理论”:对话与潜对话——外国名作家论现代小说艺术》,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241页。

⑦ 胡跃生、丁小伦:《谈情说欲》,张散、马明仁选编:《有争议的性爱描写》,延边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428页。

⑧ [英]戴安娜:《小说写作技巧》,虞思一译,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第4页。

⑩ [日]川合康三:《中国的自传文学》,蔡毅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第7页。

⑪ 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4-255页。

⑮ 林宋瑜:《文学妇女:角色与声音》,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7页。

⑯ 宋丹:《新时期小说写作实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2页。

⑰ 殷国明:《小说艺术的现在与未来》,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36页。

⑱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第六版),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

⑲ 艾云:《用身体思想》,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7页。

编者手记:魏思思

这是一篇立论朴素、理论扎实的自然来稿。评论者居然能够沉住气,对一部二十八万字的长篇女性小说,花费两年多的时间来阅读思考。现今的学界,急功近利的浮躁之气严重地侵蚀了健康的审美趣味的生成,这使得秦宗梁老师这种甘愿坐冷板凳的“学究气”显得愈发珍贵。“看小说,就是窥探别人的人生”,本文运用精神分析学方法,对安然的长篇小说《水月亮》中的三个主要女性意象进行显微镜式的文本分析,抽丝剥茧,从小说作品论及小说作者,论据充分,学理性强,论述严密,丝丝入扣。同时,评论者有意将小说中精彩的部分提炼出来,让没有读到原著的读者,也有一亲小说芳泽的冲动。评论者在基层文联从事诗学理论和文学教育工作,有丰富的文学解读经验,视野开阔,行文洒脱。他用散文笔调和诗性语言进行学术写作,为严肃刻板的学术论文模式写作洞开了另一扇清新的文学之窗。我们欢迎更多类似风格的优秀来稿。

猜你喜欢

小羊裙子爱情
《甜蜜蜜》:触碰爱情的生存之歌
软萌小羊诞生记
不谈爱情很幸福
毛茸茸的小羊
花裙子
小羊不吃菜
千变万化的裙子
裙子
夏天,我有花裙子就够了
爱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