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职人精神

卫毅

在东京六本木,我们吃到了“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小儿子小野隆做的寿司。如同在那部广为流传的纪录片中所见,肉片、米饭、调料在眼前被细心捏成了一个个美味的寿司,你的目光和味蕾被高度调动,吃得都比平时专注很多。

小野隆表情沉静,不时跟客人开几句玩笑,跑前跑后的徒弟们则显得有些紧张,其中一位还不小心把东西弄掉在地。小野隆不时低声训斥几句徒弟,比如会说,如果你再不努力的话,一百年都出不了师。但在我看来,这些徒弟们已经够认真的了。

这些徒弟至少要给师傅打10年下手,才能捏寿司。在《寿司之神》的纪录片里,我们看到一位徒弟反复试错,终于蒸出了合乎标准的鸡蛋,师傅小野二郎称赞他是职人的时候,他流下了眼泪。

多年如一日地重复做一件事情以求精进,这就是职人精神的体现。小野二郎和他的两个儿子做这件事情已经几十年。除了小野二郎及其大兒子的总店,也就二儿子小野隆这一家分店。分店只有16个座位,总店大抵如此。照中国人的思维来看,作为米其林三星餐厅,一生中值得打飞的去吃一顿的地方,如此小的规模,几乎不可想象。这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地方。我们所习惯的逻辑是,品牌打响之后,遍地都是连锁店,接着大量资金涌入,最后以上市告终,食物的口味是否泯然众人似乎已经不太重要。

小野二郎说过,金钱对他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做好寿司。“我会在梦里捏寿司,点子会多到在半夜里惊醒”。他和儿子制作寿司的每一个步骤都如此精细,包括食材供应商在内,都专业得近乎极致,这一顿美味是“职人精神”合力达成的结果。

我们吃寿司的时候,店里有另外两拨客人。一拨来自法国,他们因在飞机上看到纪录片而来。一拨从日本其他地方专程到东京吃这顿寿司。他们吃的时候“埋怨”说,吃了这顿寿司,其他地方的寿司再也没法吃了。小野隆得知我们来自中国,马上提到了《舌尖上的中国》,并且称赞中国在全世界推广本国餐饮,他认为日本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去过日本的人会感受得到,如同“寿司之神”一家的职人精神随处可见。我们经常说中国的海底捞服务周到,但在日本,每家餐厅都是海底捞。

最令我感慨的是在北海道支芴湖畔一家酒店吃自助餐的经历。由于我虾蟹过敏,朋友帮我提前告诉了服务员。服务员于是将一张卡片放到我桌前,上面写着虾蟹过敏的提示。我去取食物时,有多种汤可以选择,看上去都差不多。我盛了一碗,回到桌前,正准备要喝的时候,服务员突然出现在面前,阻止了我。通过朋友翻译,我明白了,原来这碗汤的熬制原料里有螃蟹。

前段时间,我在北京采访了政治哲学学者周濂,他在谈到一个国家如何改变的时候说道:“与其去幻想一个政治开明人士突然像按机关一样地改变整个体制,不如踏踏实实地去做你身边的事情。做律师,就做你该做的事情,维持法制,匡扶正义;做教师,就培养学生自由思想的能力、独立的人格;做记者,用良心去报道这个社会事实;做医生,就救死扶伤,不收红包;做警察,就维持秩序,但不为虎作伥。我觉得如果每一个个体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依照职位本身的要求去做好自己,我相信这个世界就会好很多。”

我们所希望做到的事情,在日本,已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