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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往事

2012-07-18龚灿

决策与信息 2012年8期
关键词:吴文藻梁实秋冰心

文/龚灿

今年5月最后一天,北京中华文化名人雕塑纪念园里,冰心、吴文藻夫妇的墓碑上被涂上了八个红漆大字“教子无方枉为人表”,肇事之人则是冰心的孙子吴山,起因是父母离异引发家庭矛盾,欲借此举引起社会关注。事情发生后,舆论一片哗乱。霎时间,原本沉寂十来年的冰心夫妇再度进入公众视野。

茫茫大海中相遇

冰心作为儿童文学作家,她的《寄小读者》《小橘灯》《繁星》等文章出现在小学课本中,影响了一代代中国儿童。而她的丈夫吴文藻在当下则略显寂寂无名,事实上他是著名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先后任教于燕京大学、云南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高校。在民国那个特殊的年代,文人的恋爱故事似乎总是充满诗意,冰心与吴文藻也不例外。1923年,冰心从燕京大学毕业,决定前往美国波士顿威尔斯利学院攻读英国文学。威尔斯利学院在美国文理学院中排名前五,蒋介石夫人宋美龄、现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都毕业于该校。这年8月,冰心踏上了前往美国的客船,当时船上有一百多名留学生,一部分来自燕京大学,大部分是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的毕业生。上船的第二天,冰心受贝满中学同学吴楼梅所托,在船上找寻并照顾她的弟弟吴卓。于是冰心就拜托同学许地山去找吴卓,许地山是把人给找来了,可却是另有其人,那就是吴文藻。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展开了第一次印象深刻的谈话。

吴文藻性情沉稳,稍显木讷。他当时前往的是新罕布希尔州的达特默思学院,攻读社会学。到达美国后,两人分道扬镳。不久,冰心收到了许多来自同船留学生的热情信件,里面还夹着一张简单的明信片,是吴文藻寄来的。冰心觉得挺有意思,对那些热情的留学生都回寄一张明信片,而给吴文藻寄了一封长信。吴文藻收到冰心的回信大为惊讶,就寄了几本文学书过去。

到美国才两个多月,冰心肺气支涨大的旧疾复发,住进了沙穰疗养院。那年圣诞,吴文藻计划前去纽约访友,途中经过波士顿时决定去看一看冰心,这才知晓冰心生病住院之事。吴文藻对冰心聊以宽慰,嘱咐她放宽心情,好好养病。两人关系由此更进一步。但是两人所在学院距离遥远,只能通过书信来交流思想和情感。

1925年,以梁实秋为首的中国留学生在波士顿公演《琵琶记》,冰心饰演宰相之女一角。她随信寄了一张门票给吴文藻,希望他能前来观看。但吴文藻对这段感情忧虑重重,担心自己贫穷的家世无法给冰心带来幸福,于是写信回绝。冰心非常失望,但在3月28日的公演中,她惊喜地见到了观众席中吴文藻的身影。

让两人最终确立恋爱关系,还是缘于这年夏天的一次意外重逢。美国大学研究生院规定学生必须辅修两门外语,冰心和吴文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法语,而且意外地在康奈尔大学法语补习班上重逢。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重逢,让两人最终决定牵手,走过一生。

两大才女的恩怨纠葛

康奈尔大学是胡适的母校,位于纽约附近的绮色佳小镇,胡适就在这里遇到了生命中重要的女人之一韦莲司。也是在这里,他与陈衡哲展开了一段传奇的爱恋。当冰心与吴文藻沉浸在绮色佳的秀丽风景中时,另一对有名的恋人也来到了这里。那就是梁思成和林徽因。

这两对恋人之间关系匪浅。梁思成是中国近代大学者梁启超的次子(长子早夭),与吴文藻是清华学校同学,而且住在同一个宿舍,是名符其实的“同窗”。本来两人是一同前往美国留学的,但梁思成于1923年5月发生车祸,左腿断裂,在北京协和医院住了两个月,因此比吴文藻推迟一年出国。住院期间,林徽因经常来陪伴照看梁思成,两人的恋情慢慢浮上水面。第二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双双赴美攻读建筑学。1925年的暑假,两对青年在绮色佳会面相聚,在那里冰心与林徽因留下了唯一的一张合影。

冰心与林徽因的关系不仅限于丈夫是同窗之故,两人祖籍都是福建福州,长辈们早有结交。1911年黄花岗起义失败,林徽因的堂叔林觉民便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在广州出事后,其家人担心受牵连,便将福州的宅邸卖给了冰心的祖父谢銮恩。辛亥革命后,冰心随父亲从山东回到福州,就住在这栋房子里。

按理说,这两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应该走得很近,但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相关记载看来,两人出现嫌隙,且裂缝越来越大。1931年徐志摩在赶往北京听林徽因讲座的途中,因搭乘的飞机失事而去世,许多人为此扼腕,把责任归咎于林徽因的头上。林徽因当时面临的舆论压力非常大。而冰心在徐志摩遇难后不久,在给梁实秋的信中谈到徐志摩:“人死了什么话都太晚,他生前我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最后一句话,他对我说的:‘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我没说什么,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怜惜他了,他真辜负了他的一股子劲!谈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误他?’还是‘他误女人’也很难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最后一句话意指非常明显,可以窥知冰心与林徽因的关系并不融洽。

1930年,林徽因和梁思成搬到了北总布胡同的四合院,那里每周六都有许多知识界和文化界的精英云集,林徽因则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当时的参与者有政治学家张奚若、经济学家陈岱孙、哲学家金岳霖、物理学家周培源、社会学家陶孟和、考古学家李济,还有胡适、沈从文、叶公超、朱光潜、李健吾、萧乾等文人。

李健吾曾在文中这样描述林徽因:“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冰心写了一篇小说《太太的客厅》讽刺她,因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干朋友以她为中心谈论时代应有种种现象和问题。她恰好由山西调查庙宇回到北平,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立即叫人送给冰心吃用。”冰心的这篇小说原名是《我们太太的客厅》,发表在1933年9月至10月的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萧乾夫人文洁若在《林徽因印象》一文中曾提到,“书里那篇《我们太太的客厅》的女主人公和诗人是以林徽因和徐志摩为原型写的”。金岳霖看过该小说后,说“好像是30年代的中国少奶奶们似乎有一种不知亡国恨的毛病”。林徽因是个聪明又孤傲的女人,她认为冰心写此文是出于嫉妒,两人结怨亦深,于是有了送醋之举。

1938年,北京多所大学迁至西南,林徽因和冰心举家都搬到了昆明,在那里住了近3年,且早期的住处仅相隔15分钟的路程,无论是双方的文字记载,还是旁人的口耳相传中,都未曾发现两人有过交往的经历。而且两家后代也有芥蒂。《林徽因文存》的编者陈学勇曾提到这样一件事,文学家柯灵有次主编一套“民国女作家小说经典”丛书,因仰慕林徽因的才华,想收录其作品一卷,但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得知名誉主编是冰心后,硬是不肯授予版权。

不过,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至今也没有一个定论。后人只是从侧面来了解两人的恩怨,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民国作家眼中的冰心

在民国女作家中,冰心出名相对较早,前往美国留学之前,她就发表过一些诗歌和散文,后来与左翼作家走得较近,名气日增。但是她与其他女文人的关系貌似并不太好,也鲜见她有很要好的女性朋友,而文坛上公然对她说出刻薄话的就有苏青和张爱玲。

上世纪40年代中期,在与一拨上海女作家聚谈时,苏青说:“从前看冰心的诗和文章,觉得很美丽,后来看到她的照片,原来非常难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卖弄她的女性美,就没有兴趣读她的文章了。”在苏青看来,冰心的文字姿态太足,无时不流露出轻软的慨叹和温柔,卖弄“女性美”,让人产生这人一定是美女的错觉,但真人面目也不过如此。

张爱玲在《谈苏青》一文开头说:“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张爱玲和苏青算是一路人,但她不是拿外貌说事,而是认为冰心的文字有矫揉造作之势,对一个提倡“真”的作家来说,“美”和“善”表现太过,就显得虚浮了。自古文章憎命达,张爱玲命运多舛,太早看透世事薄凉,而冰心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出身名门,父慈母爱,手足情深,名校毕业,爱人相偕。两人不同的生活成长经历,自然会在写作中呈现出不同的特质。冰心内心丰润而安静,因此“十分珍惜生活”,“相信任何缺陷经努力都可以消除”,而张爱玲过早地慨叹“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在现当代文学家中,冰心与梁实秋算是深交。梁实秋是吴文藻的清华同学,当年同去美国留学的客船上,经许地山介绍,结识冰心。梁实秋就读的是波士顿的哈佛大学,两人读书时经常往返相邀。1926年两人同时回国教书。1929年,梁实秋还约闻一多一起去冰心与吴文藻婚后的新居做客。也就在这一年,鲁迅前往冰心任职的燕京大学演讲,开讲即讽刺梁实秋、徐志摩、胡适等留学欧美的一批人。当晚鲁迅给许广平信报告:“我照例从成仿吾一直骂到徐志摩,燕大是现代派信徒居多——大约冰心在此之故——给我一骂,很吃惊。”可能冰心与梁实秋关系过密,也被鲁迅归到欧美留学派系中去了。

抗战初期,冰心一家先去昆明,后到重庆歌乐山,与住在北碚的梁实秋恢复交往。1949年梁实秋离开大陆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1969年,梁实秋在台湾刊物《作品》上读到女作家谢冰莹在《哀冰心》一文中写到冰心和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了,便在美国西雅图写下了悼文《忆冰心》,并寄往台湾登在《传记文学》上。三年之后,远在伦敦的凌淑华写信给梁实秋,梁实秋才知晓冰心夫妇依然健在。在他眼中,冰心初给人的印象“不是一个令人容易亲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逐渐觉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过对人有几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觉之敏锐,性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上世纪80年代初,梁实秋二女儿梁文蔷回北京探亲,替父亲去看望冰心,带去口信:“我没有变。”冰心托梁文蔷回的口信是:“你告诉他,我也没有变。”在冰心心中,“实秋是我的一生知己”。

相濡以沫鹣鲽情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冰心与吴文藻一直坚守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1929年6月15日,冰心与吴文藻在燕京大学临湖轩举行了西式婚礼,主婚人是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燕尔一生。吴文藻潜心治学,一家上下的日常生活都是冰心打理。为此还曾闹过一次笑话。抗战初期,冰心一家住在昆明,有一天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偕夫人来冰心家中拜访。闲谈中,冰心说起丈夫吴文藻的一些趣事。随后她做了一首宝塔诗,想打趣一下清华:“马/香丁/羽毛纱/样样都差/傻姑爷到家/说起真是笑话/教育原来在清华。”梅贻琦看罢,在后面添了两句:“冰心女士眼力不佳/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在场之人全都笑开了。

1942年,冰心一家住在重庆,吴文藻患了严重的肺病,脉博一度降到一分钟只有36下,冰心两腿发软。她出去找人帮忙,一个小山坡也走不过去,只觉着丈夫要“完”。然而,吴文藻在医院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出院后的补品只有亲戚送来的一只鸡、两个广柑。

抗战结束后,冰心随吴文藻于1946年前去日本讲学,她也在1949年成为东京大学第一位外籍女教授,讲授中国新文学。1951年,吴文藻婉拒了美国耶鲁大学的聘请,全家回到国内。但是随后二十来年,夫妻俩都历经磨难。1957年,吴文藻被划成“右派”,冰心一直悉心陪伴,她曾说如果吴文藻真的是右派,那她就是最大的右派。1966年“文革”爆发,两人都靠边站。冰心被“勒令”在文联大楼清扫楼道厕所,后来夫妇俩被送到湖北咸宁和沙洋“五七干校”劳动。直到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前夕,因急需翻译人才,他们才被召回北京,从事翻译工作。冰心是个温婉、豁达的人,对自己的苦难谈得很少,但这不妨碍她对政治风波的洞察。诗人北岛在《城门开》的“父亲”一文中提到,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时期,他父亲赵济年每隔两三周登门拜访时任民进中央宣传部部长的冰心,饮茶清谈,然后回家记忆整理,写成报告,向组织汇报。冰心对此早已察觉,她对北岛父亲说:“我们这些人,一赶上风吹草动,就像蜗牛那样先把触角伸出来。”

总的来说,相比同时期的其他女性作家、文人,冰心一生算是比较平顺。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她都有幸参与并见证,但也有幸避开了最危险的岁月,生前身后被无数人尊敬。出人意料的是,安息黄土若干年后的她,竟被自己的孙子戳了脊梁骨,不知是悲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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