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叫于丹的鸡汤
2012-07-05李岩
李岩
2006年,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一炮走红。6年过去,“于丹热”的虚火褪成文火,符号化背后的于丹也慢慢浮现出来。
从虚火到文火
星期一上午10点、星期二下午1点,于丹都准时出现在北京师范大学(以下称北师大)的生地楼和教二楼。这个学期,她给本科生上《古诗词鉴赏》,给研究生讲《电视节目形态学》。
只是,2006年教室爆满的盛景不再。那年国庆节,她在《百家讲坛》用7天解读《论语》,随即红透中国。但没有人在意,7天的《百家讲坛》之前,她是怎样一字一句地给大学生教了11年古代诗词。等“于丹热”的虚火终于褪成文火,再接受采访时,于丹说:“你会知道我是什么人。”
现在,阶梯教室的两条过道上干干净净,环绕学生的是几十盏日光灯。那些困意未消或拿着手机玩微博的学生,都错过了于丹对孟浩然《岁暮归南山》的赏析。
“写完这诗后,孟浩然老去找王维玩。王维上着班,孟浩然就来了。聊着聊着,皇上来了。王维一想坏了,这上着班呢。一害怕,他就把孟浩然藏在床底下。玄宗进来,王维越想越害怕,这皇上在,我屋里还藏个人,要传出去罪过不就更大了吗?想来想去就跟皇上说,真不好意思,孟浩然来了,就在这儿呢……”用故事诠释道理,是于丹的一贯做法。
于丹不在课堂上点名,也几乎不批評迟到的同学——校外万众簇拥的她,并不那么介意校内学生们的散漫。“诗就像中国茶,对孩子们来说,他们这个年龄最感兴趣的是各种饮料。”
她也会在课上告诫学生《史记》不尽可信。“有几个史官每写完一段,都要自己注一下‘太史公曰?什么是情感判断,什么是历史判断,大家在做学问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去思考。”
以退为进
受北京地坛书市之邀,2012年5月18日,于丹带着母亲和女儿亲赴现场,给淘书者们讲诗。于丹微笑着站在两排塑料花中间,向各个方向致意:“谢谢大家为中国的诗情鼓掌。”她没有坐在主办方准备的椅子上。自从当了老师,于丹从来没坐着讲过课,她说:“语言信息只占一个人所传递全部信息的38%,其余的全在表情、肢体语言和气场上。我只有站着的时候,才会知道我那62%在哪儿。”
刚上小学的女儿已经能够判断出妈妈将要讲出哪句诗,然后在台下和她同步念出。于丹87岁的母亲陪外孙女坐在第一排,她说:“老爷子在的时候,一直都来地坛书市。”
于丹不愿意多谈家人,关于“老爷子”于廉,曾任《人民日报》总编辑的范敬宜写过二三事。
“1945年,我15岁,考进了国学大师唐文治先生创办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沪校。当时同学们的年龄都比我大,其中出类拔萃的就有于廉、冯其庸……有一次于廉给我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有一句话我至今没忘:流光容易把人抛,聪明易被聪明误。
“1948年秋天,解放战争进入决战阶段,于廉和冯其庸突然悄悄‘失踪。直到上海解放后,才听说他俩都是地下党员,于廉还是无锡国专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当时他们是奉组织之命转移了。
“20世纪60年代,我从东北调到北京工作,与冯其庸重逢,才知道于廉也在北京,曾长期担任万里同志的秘书,时下任中华书局副总经理。”
儿时的于丹颇得父亲宠爱,当年母亲曾跟父亲商量:“何时再生一个?”于廉说:“有一个丫头挺好的了,就不生了吧。”于是,于丹标新立异地成为那个年代极其罕见的独生女。
2007年,于丹做客央视《面对面》,说起自己一朝成名后频频被攻击和误解,她难掩委屈。“我有自己的底线:拒绝商业,拒绝炒作,拒绝媒体——能拒绝的我都尽量拒绝。”
那一年,大量批判向于丹集中袭来。有“十博士”联名抵制于丹,也有读者在签售现场身穿“孔子很生气,庄子很着急”的T恤向于丹示威,《批判于丹》《解“毒”于丹》等书更把矛头直接指向《于丹心得》。
至今,于丹都没有对这些做出反击。她以退为进,重复强调自己的角色:“我毕竟只是一个教传媒学的老师,不是研究《论语》的,我的书一直叫‘心得,就是我一心所得而已。”
于丹蹿红,好像是以快餐工艺呈上饕餮大宴的神工。这恰如她的学历:硕士读中国古典文学,博士读大众传媒。她在《于丹趣品人生》中说茶、论酒、谈琴,“无非是在一个物质的时代里,让我们的心灵找到一种怡情养性的方式。”
每天,于丹都有着相同的开始:醒来,在紫砂壶里冲泡茶叶,再搭配冬虫夏草。“晨起喝茶,你会觉得把阳光也沏进去了。”
李承鹏在《论中国作家的知行合一》的讲座中,踩着丁字步模仿于丹:“当你遇到挫折时,请不要埋怨社会,你要询问自己的内心,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会寻找到完美的答案。可是有人要拆你家房子时,你在内心是找不到答案的,得找房管局啊!”
2009年,福娃的设计者韩美林也曾指责过于丹:“我从前挺崇拜她的,但她喜欢周杰伦,这一下子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庄子不是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吗?你怎么喜欢一个大喊大叫的歌手?那是音乐吗?”
而与之对应的,是于丹系列书籍实打实的销售数据:《于丹心得》至今已经卖出正版600万册,盗版超过1000万册;《于丹:重温最美古诗词》2012年5月19日在西单图书大厦首发签售,48小时后通州即出现盗版。
2012年的“3·15”晚会,央视力邀于丹出场未果。台里掌握的材料证明,美国苹果公司在违法销售英文电子版的于丹著作。国家版权局副局长阎晓宏也激动地找到于丹:“终于有外国人盗咱们的版了!”此前他曾亲口交代于丹:“只要发现外国人盗版你的书,直接给我打电话。”
但于丹坚持不出声。“我骨子里不是爱打架的人,这是我软弱的地方。”她说。
要懂得坚持的不易
在《百家讲坛》,于丹曾说过“幸福与贫富无关,与内心相连”。
婚后十几年,于丹一直蜗居在一个建筑面积47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没地方放衣服,就拿绳子把自家打的衣柜往天花板上吊。老公在上面托起衣柜,于丹在下面总忍不住胳肢他。“那时候的苦中作乐,现在没有了,但生活需要这种积累。”
2012年5月14日,于丹从四川震区探访回来。分享起几日所见,情深之处,台上的于丹和台下旁听的观众们一起抹眼泪。“这是一个豪气不足,闲情不够的时代。”她说,“大家欠着房贷和医疗费,然后你还让他们读诗,这不是矫情吗?但如果我们认为诗意就是生命中的必需品,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儿?我们之所以觉得过得辛苦,不就是因为我们心中可信的东西太少了吗?中国现在是不够好,但是它再不好,日子也得往下过呀。”
罗珊在北师大艺术与传媒学院从大一读到了研一,她在于丹经受最猛烈批评的时期入学。当时,还没有多少学术见解的学生曾经总结,于丹每堂课开头都一样:今天天气真好!
4月的一堂电视课,于丹一走进教室就说:“大家看看窗外,真是春光明媚,现在已经是非常蓬勃的春天了,千万别辜负了春天。什么是辜负?这段时光实实在在从你的生命里走过去,但是你没有跟它有过关联,这就是一种辜负。”5月的一堂诗词课,她开场又说:“这个时候,应该是中国北方最好的时节。”
罗珊说:“这种感观的东西其实很重要,5年下来,且不说在于老师的课堂上得到多少关于传媒的专业知识,仅仅由她开启的感受力,就让我发掘了很多曾被忽略的生活细节。”
于丹很少向学生谈及自己对外界负面声音的看法,但她隐约表明过自己的态度。课堂上,她常夸王志、白岩松、柴静和张斌,而有些学生对央视不以为然。于丹就跟他们说,别动不动就不屑一顾,要发现这些人的坚持和不易。“你不屑一顾的时候,就把心里的一扇门关上了,就无从了解那些优秀的人何以至此。”
正常是最好的标准
登上《百家讲坛》以前,于丹在电视圈内已小有名气。她有十几年的电视节目策划经验,其中包括《正大综艺》《新闻调查》《艺术人生》和《对话》。
《艺术人生》草创时期,于丹和朱军结识,后来成为朋友。于丹在外面挨骂,朱军见到她就安慰。“在外人看来,于丹那段时间会特别郁闷,我倒没觉得她怎么着。”朱军说。
《艺术人生》一开策划会就动辄五六个小时,内部人称“夜总会”。2002年,朱军初为人父,在“夜总会”间隙,他喜欢掏出儿子的照片,美滋滋地和大家聊。于丹听得不耐烦:“哥呀,怎么一大男人一天到晚老说孩子的事。”朱军说:“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你为谁活着、该往哪儿奔了。”
“刚认识于丹的时候,她不想要孩子,觉得事业刚刚起步,老说再往后拖一拖。等有了女儿之后,她比我当年更唠叨,很长一段时间,见了我,除了女儿就没别的话題。”
学生们毕业时,于丹会帮他们找工作,也会帮女生们寻摸好人家。碰上熟悉的、看着顺眼的男生,她直接上前推荐:“你看×××多好啊,你不害怕女博士吧?”
于丹结婚13年才要孩子。生下女儿那天,医生通报喜讯:50厘米整,6斤2两。躺在床上的她竟然惆怅起来:“个子那么小啊?我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以为能生个七八斤的大胖娃娃呢。”
医生说,孩子的体重、身长、颅围、胸围都正常。“你如果生出一个8斤的孩子,自己现在可能就是糖尿病,然后这个孩子就有肥胖基因。超常不是好事。”
医生的话令她醍醐灌顶:正常是世上最好的标准,不然,你就要付出代价。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