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工厂

郁土

现今的中小学校，实际上是一座座工厂，里面分布着多条生产线，其最终产品就是大学生。凡考上者即为合格产品，落榜者为次品，升入重点大学者为优质产品。

即以高中为例，校长为厂长，教导主任即监工，教师是操作工，他们呆在流水线旁，为从眼前经过的每一件产品，分别安装上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音乐、体育等多个零部件。这些产品，在来到他们手中之前，已经经过了名为“小学”、“初中”的工厂的初步筛选与加工，其中个别的早在幼儿园就已经开始加工了。在这座工厂里，再经过长达三年之反复研磨、精细加工、严格考核、层层筛选，成型者最终被送到高考这一关口接受检验，凡合格或优质者盖上“大学入学通知书”的章进入大学，不合格者被淘汰。至此，高考工厂的工作宣告完成。

在这座工厂里，分数是唯一、硬性的指标，其他的诸如“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创新人才”、“以人为本”的提法都是无法落到实处的。校训可以说每所学校都有，且各不相同，比如“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之类，其实说到底只是“一切为了分数，为了分数的一切”罢了。在此指标面前人人平等，而不管你是厂长、监工，还是普普通通的操作工！所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已经蜕化成了“人类分数的工程师”了！而这些工程师，或者说是流水线旁的操作工，又根据其资历、对产品特性之研究程度及发表论文之多少，分为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与特级工。级别越高，就说明此操作工手中生产出的合格产品、优秀产品比重越高。

为提高产品的合格率、优质率，厂与厂之间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有采取人盯人战术者，有采取题海战术者，有采取加班加点战术者，以上都是做加法的；也有聪明些的厂长，反其道而行之，做起了减法，比如布置的题目精而少，适当给学生留出一定的空余时间让其自主学习与消化吸收，别的学校一名主课老师带两个班，我的主课老师一人带一个班等等。对于品质不同的产品来说，做加法与做减法都有他们的道理。

操作工至为关键，为提高他们的责任心与劳动热情，厂长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有按件计酬者，设定一定的标准，凡超过者均有奖；有每过一个学期就大考一次者，凡考试必排名次，上升者奖励，下降者批评教育。在此大背景下，操作工们也是你争我赶，拖堂者有之，午休时进教室者有之，抢占空堂者有之，主动加班加点者有之……每周五下午的教工大会，就是一周生产的总结与下周工作的誓师动员大会，厂长在会上往往是声嘶力竭，而可怜的操作工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个别的竟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起来！

要知道，这些产品有别于世界上所有的工农业产品，它们是一种特殊又特殊的产品：有感觉、有记忆、有情感、有好恶、有想象、有思想、有独立判断能力……而这些特质，对于最后的评判标准—— 分数来说，却未必是好事，比如两个产品两情相悦产生了爱慕之情，就可能会影响到分数，所以必须及时把他们分开；比如个别产品不巧阅读了古代某个思想家哲学家的著作，产生了自己的思想，而假如他在高考作文时把此种思想表达出来，就有离经叛道之嫌，就会被判低分，所以必须及时帮助他把这种思想苗头打压下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当以上特性与分数标准相悖时，都要统统将其打磨掉！而要打造出一件合格之产品，功夫就不仅仅在流水线旁，还在流水线之外，比如作为一名操作工，要去家访，与家长多沟通，了解产品在家庭里的情况，及家庭状况对产品的影响等等。当然，个别产品为提高自身品质，不满足于流水线上之固定统一的加工，而私底下去报班、请家教，也是允许的。总之，不论采取何种手段，只要能提升产品之分数品质，就都是好的。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厂长、操作工，还是家长、产品，其认识都是高度一致的。

于是，一批批合格的、优质的产品或次品从中学这座工厂里生产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流入大学和社会。进入大学和社会后，这些产品身上的分数属性得到一定程度的矫正，再被加入其他一些特性。但为时已晚，九年义务教育，外加幼儿园三年与高中三年，长达十几年的分数流水线上之强化训练，已经将他们身上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与想像力、判断力、创造力抹杀殆尽！而这些产品，将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希望所在！

【原载2012年5月18日《杂文报》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