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腐败

孙玉祥

现在，包二奶似乎已经蔚然成风—— 据报道：在全国各地被查处的贪官污吏中，95％都有“情妇”，相当多的“干部腐败”与“包二奶”有关。如在原海南省临高县县委书记吴光华的带动下，当地一些领导干部包养情妇一度到了公开、半公开的地步，一些腐败领导干部公然带着情妇出入酒席和公众场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互相攀比炫耀。

著名学者资中筠在回忆中共资深地下党员、经济专家冀朝鼎时曾写道：抗战期间冀朝鼎在重庆任中美英“平准基金会”秘书长时，因为重庆官场已经相当腐败，以冀的身份，他当然也应该同流合污才不至于引起怀疑。可是，作为党员的他又不能生活腐败。怎么办呢？于是他请示组织，组织决定还是不能贪污受贿（哪怕是假装的），以免陷入麻烦，可以用别的方式做掩护。

什么方式呢？他又不嫖妓，又不包二奶。最后只好选择既不腐败，又可以让人觉得自己腐败的做法，那就是“捧女戏子”——当时重庆有一位当红的京剧坤伶，他就很张扬地以他的名义每天包几排最好的位子，到处送人戏票，圈里人都知道冀某人在捧“×老板”，这样就不显得另类了。其实他与那女演员并无任何瓜葛。

看看，过去的党员要显得自己腐败多难，得装。现在呢？用得着装么？装清廉还差不多！怪不得资先生写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想到那时身在官场而廉洁自律会被怀疑是共产党，与今之‘国情相对比，真令人有隔世之叹！”

冀朝鼎不仅自己不包二奶，还拒绝有权势的人“包”自己。还是在资先生的文章中，她提到过这么一件事：

当时孔祥熙的老婆宋霭龄赏识冀朝鼎。她曾当着冀的面对孔祥熙说：“这个人的英文没有山西口音，不像你。”甚至有一次，她说知道冀对家乡菜有特别爱好，重庆没有真正的山西菜馆，她家有山西厨师，要好好款待他一下。于是请他到家里，备下一桌精美的山西菜，摆在庭院里，却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这顿饭时间比较长，夫人似乎谈兴很浓，没有散席的意思。夜渐深，她忽然说有点冷，起身示意冀跟她进屋去。冀朝鼎只好装傻，赶紧乘机告辞，说打搅太多了，夫人该休息了，就此脱身。夫人显然不快，但还是送客如仪。当然，这结果就是 ——后来夫人对他说：“原本想让你到中央银行任某职，看来你还是个读书人，就做研究工作吧。”这样，冀朝鼎被任命为中央银行经济研究处处长。

冀朝鼎曾说这也是塞翁失马，幸亏他没有被提拔到那个要职，后来任此职的那位仁兄在蒋经国“打老虎”行动中做了牺牲品，被枪毙了。

对比这古今变化，让人不禁想起半个世纪前那场有名的“窑洞对”：1945年7月1日，黄炎培（中国民主建国会创始人之一）等六位国民政府参政员，应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邀请，为推动国共团结商谈，飞赴延安访问。黄对毛说：“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亦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

【原载2012年5月20日《羊城晚报·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