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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正形

2012-06-27蒋子龙

杂文选刊·下半月 2012年6期
关键词:孔子文化

蒋子龙

清晨在游泳池边我向一泳友打招呼:“这两天没来?”他先“咳”了一声:“别提了,那天我喝多了,朋友把我送到家我就吐了,老婆一个人弄不动我,就喊女儿帮忙。谁想她妈还没抱怨,她倒嫌弃我了,竟挑唆她妈跟我离婚,还说:‘你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甩了他算啦。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副德性?没正形!”我反问他:“你有正形吗?经常在外面喝得烂醉,回到家吐个一塌糊涂,深更半夜的人家不得收拾,不得给你洗澡吗?你就不能控制在不醉不吐的境界?”他嘿嘿一笑,没正形的劲儿又上来了:“酒就是为了让人醉的,喝酒不醉,不如喝水。一醉方休,不醉怎能散席?”

我蓦地想到,“没正形”这三个字,倒很形象地概括了当下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十人九歪”,有话不好好说,以“雷人”为有才;不规规矩矩做人,以搞笑、搞怪为有趣;视生活为小品,游戏人生。孩子没正形,肯定跟他们的“三个老师”——父母、学校、社会有关,即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像媒体报道的:“请客送礼,从娃娃抓起。”小孩子从进幼儿园就得给老师送礼,上学后要当班干部需打点的人就更多了。惹恼了老师可以让同学互扇耳光……有家长向一实验小学的校长请教到底什么是教育。这位国家特级教师脱口而出:“今天睡好觉,明天不跳楼。”这像正经话吗?可你不能说这不是实话,现实就是这么没正形。大学的招生考试更应该是头等谨严公正的事情吧?且看前不久被媒体热炒的这些试题:“卡扎菲、萨达姆都是六十九岁死的,中国房产使用权是七十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你是一个公司的推销员,请你去北极把冰块推销给当地的爱斯基摩人”、“想办法用蜘蛛网捕鱼”……

若再说社会上的没正形,就更多了。日前在武汉光谷街头上演了一出活报剧,一青年女子用铁链牵着三名男子在地上爬行,打出的口号是:“女人站起来就一定要男人跪下去!”清明节扫墓本是严肃静穆的事,今年的清明有些墓地竟变成了庙会,吹拉弹唱,笑语喧哗,最红火的是“唱墓”者,这个坟头唱完那个坟头唱:“吉地吉墓风水好,安葬先人最吉祥。子孙后代代代强,升官发财家门旺。不做经理董事长,就做市长和省长……”直将没正形闹到阴曹地府。若想没正形能“没”出了圈儿,需绞尽脑汁,也算是一份“怪才”。

大家都比着看谁比谁更没正形,或戏说,或恶搞,或忽悠,或山寨,或无厘头,或装疯卖傻……大面积、多层次的没正形,形成了一种文化怪象、文化乱象,可称之为“没正形文化”。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方方正正的文字是神圣的,为“圣人所造”。现代人的没正形就是要把代表民族文化和智慧的文字和词语弄歪搞邪,利用各种媒介,每天无孔不入、铺天盖地地推销“没正形文化”。正规大报的大字标题竟然可以是《某某很萌》、《谁谁毕婚》,网络和电视上更是充斥着各种挖空心思的成语招牌:酒厂的招牌是“有口皆杯”,银行的口号是“钱途无量”,洗衣店的格言是“洗出望外”,染料厂的警句是“好色之涂”……多了去啦,完全可以编一大本《没正形文化词典》。

文化上没正形,是一定要拿圣人开涮的。前两年网上闹腾了一阵“全民孔子计划”,一会儿让孔子“被逼婚”,一会儿让老夫子去“卖烧鸡”,忽而又让他当上了“播音员”。“屈原”被注册成为猪饲料的商标,孙悟空爱上铁扇公主,而天下女人几乎都爱上了最没正形的猪八戒。今年是诗圣杜甫诞辰一千三百周年,网上以“杜甫很忙”为题大做没正形文章,却还是恶搞孔子的那一套,或让他“肩扛机枪”去中东,或让他“身跨白马”风度翩翩,或让他落魄“摆摊卖西瓜”,或让他失意“当了送水工”……

这真的很好笑吗?没正形之笑很多时候是自己c自己的胳肢窝,是强笑、哄笑、恶笑,笑过之后常会空空荡荡,并不都能收获快乐,有时反会更加无聊。没正形本来是对“假大空”的矫正,现在似也临近物极必反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老不正经、不会正经?老没正形就干不了正经事,当没正形成为一种追求,甚或是一种信仰,恐怕就不仅仅是搞笑的事了。你可以拿世间一切搞笑,但世间的一切并不都是笑料,常常会弄巧成拙,最后发现被笑的是自己。难道现在乐极生悲的事还少吗?

【原载2012年5月16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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