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敢于不成功
2012-06-26蔻蔻梁
文 _ 蔻蔻梁
你敢不敢不成功?什么意思?
用句广告语,那就是不走寻常路!女记者蔻蔻梁就这样出发了……
我依然记得自己去报社面试的第一天。负责面试的老总看了看我的简历,说:会英语和法语啊,很好啊,那以后我们的巴黎时装周、纽约时装周啊,就有一线记者可以去现场采访了。当时听了,血一下子冲到脑门上了:我一定要得到这份工作。不是因为什么新闻理想,而是因为这是我能找到的出差机会最多的工作了!虽然一直做到辞职,我也从来没有被派去过巴黎或者纽约出差。这是后话。
在报社8年,只要老大走进办公室说,要派人去某某地方,我一定直接跳起来说,我去!有一天刚从马来西亚出差回到办公室,行李箱还放在脚边,老大进来问:有个去可可西里的采访。谁有时间? 我去!我又跳起来。老大白了我一眼,说:疯了。
那时候,我把出差等同于旅行。
那些“苦难记忆”
我从小是个乖孩子。在家长的引导下,刻苦学习,认真读书,学习各种乐器和才艺,非名校不考,考上了还非得争取名列前茅。工作以后就是考证狂,有事没事,无论是否出国,GRE、GMAT一个不落,还不知道日后到底怎么发展,MBA先考一个放在那里再说。乖乖存钱,好好供房,一切好孩子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成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紧箍咒。
于是,很自然地,我在报社用的完全是拼命三郎式的做法。做了一年半记者,就做了编辑;做了一年半的编辑,就当上了部门首席编辑。
有一天,做特刊做到凌晨2点,赶紧回家洗漱,把行李随便塞在箱子里,和衣睡2个小时,4点起床,披星戴月赶到香港机场,乘坐早班机开往泰国,一去,就在稻田里扎了10天。
大选题比策划案前一天,在做版间隙上洗手间,发现有血迹,没在意;再去,依然有血迹;第三次,开始剧痛。把版面做完,交给老大,淡定地说:尿血,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去了医院,取样的时候一管尿液已经是深褐色,化验单上密密麻麻的加号。医生倒吸一口冷气,说:都到这份儿上了你才来,你真能忍啊!结论是急性膀胱炎。猛吊几瓶药水,过程中种种煎熬自不必多说,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每次上厕所都宛如酷刑。
我决定做一个“非主流”
一个同事说:蔻蔻梁是个靠精神活着的人。那时候我不以为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简直好死了,任何病痛都能熬过去。我从来没有觉得身体不能负荷,但是精神上的负担的确日益沉重。
8年了,一起进报社的少女同事们一个个结婚生子。我们在一起的话题从风花雪月、有趣八卦变成了家长里短、公婆小姑矛盾、丈夫孩子、买房买车。用她们的话来说,依然在谈论大英博物馆和古巴雪茄的我变成了个非主流。于是有段时间,非主流成了我的外号。
结婚生子的女同事和女朋友们轮番轰炸我:一定要尽早生孩子,否则高龄产妇会如何如何;一定要用一纸婚书拴住男人的身心,否则女人又如何如何;一定要多买两套房子投资理财保值,否则如何如何。总之,舆论导向是:如果我不按照她们的方式生活,人生一定堪虞。如果反问:你们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一条正道?她们会告诉你: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活着的,可见是正道。
有件小事。我在网上买了个小包,只能装一本护照、一张机票、两张信用卡和几张钞票,300块钱。货送到办公室后,我遭到办公室同事们的一致批评:这个包根本不实用,又贵,完全是非主流的搞法。我辩解了好久,突然明白了,是的,我是 非主流。
我在试图用审美对抗功利,用趣味抵御平凡,企图证明人生不仅仅有一种可能性,但这令我在深圳这个价值观单一的城市里沦为 非主流。
我突然开始思考人生、工作的意义,然后得出的答案让自己非常惊讶:原来我从来没渴望过成功,没渴望过财富。努力工作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喜欢——或者说习惯于认真把一件事情做好,无论它是做原子弹,还是茶叶蛋。对我而言,一样的,都是花朵盛开,闪电绽放。
于是我决定做一个 非主流。
五斗米,折腰还是不折?
即便我压抑着自己的 非主流脾气,但身体问题终于在2009年集中爆发。我在去广州轮岗的时候突然摔倒在地,四肢抽搐,全身疼痛,脸鼻歪斜,口吐白沫,直到昏厥。一切都毫无征兆。全身检查,医生最后的结论是除了一系列病症以外,最根本的原因是疲劳过度、精神焦虑、心脾两虚。
出院我就递交了辞职申请。报社领导很惊讶,他们批准我停薪留职半年,好好休养身体。能享受这样条件的人,我在报社8年,也没听说过几个。很深厚的情意,我知道。
我先去欧洲玩了3个月。在欧洲除了旅行以外,我圆了自己小时候当科学家的梦。我探访了在瑞士的科学实验室,看科学家工作、生活,了解他们的项目,学习知识。我在小镇上简单地生活,买菜、做饭、写字、散步。
回来以后,大家都以为,在欧洲玩了3个月,身心都休整好了吧,该回去上班了,位置留着呢。好多人找我谈心,包括劝诫我要珍惜大好前途,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多险恶。有人告诉我不工作的日子有多么空虚无聊,有人告诉我每个月没有固定工资的日子是多么惶恐。社保怎么办?医保怎么办?一堆问题。
广东人说 得些好意需回手。跟单位撒娇,单位已经给足面子了,我是不是也应该乖乖领情,回去再奋斗?这五斗米——其实已经不止五斗米,还有更深厚的认可和诚意,我折腰,还是不折腰?
很多个夜晚都在作心理斗争,不是没有动摇过,不是没有恐慌过。我甚至收藏了好多投稿的网页和电话,为日后做自由撰稿人做好准备。
还有3个月的思考时间。
赢了,免费环游世界80天
一位认识的朋友发过来一个网址:雅虎免费环球80天大赛拉开帷幕。她说,这个适合你,去试试看吧。
全国报名的已有4万余人,尝试一下又不会死对不对?我看了一下初赛要求,无非是建立一个个人空间,贴自己写的游记、照片。老天爷,我的电脑里这些东西堆积如山啊!
于是,我开始泡人生的第一个公共论坛。我第一次有闲工夫学着怎么发帖,炒热自己的帖子,展开话题,和网友聊天——得益于多年的编辑本领,这的确难不倒我。
比赛历时两个月。网络初选,4万多名选手中选出160名进入复赛,PK文章水平、拍照水平、网络人气、亲切度,选出30名,北京复赛。最后,经过两日两夜的比赛——体能、团队合作、语言能力、应变能力,8名获奖者出炉,我是其中一名。
赢了。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大的一个暗示吧?二话不说,回深圳就办理正式的辞职手续。我走了,我80天环游世界去了。
我是谁
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辞职之后的故事了。
我有过不适应,名字前面再没有前缀了。在各个社交场合里,我再也不是知名大报的 首席编辑 了,那么我是谁?
再也没有人邀请我去发布会了,没有人热情地请我吃饭了,中秋节我的桌子底下不再堆着上百盒月饼了,想吃大闸蟹要自己去买了。我是谁?
终于有一天,我很坦然地跟陌生朋友介绍自己,说:你好,我是蔻蔻梁。
我知道,自己不需要一个前缀了。自由撰稿人?作家?旅行家?美食家?生活家?我不再需要任何一个头衔。因为没有头衔,所以我拥有了更丰富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精英分子,蔻蔻梁不去挤这道窄门了。蔻蔻梁远不完美,但唯一。这是我迟到的叛逆期,因为终于敢于不成功,所以,我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