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拼何时已

李圣丰

他说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建筑工人。

第一道晨曦还未升起时，他与他的伙伴们已全副武装——沾满了城市上空细小尘埃的大衣、粗糙得起了毛的破手套、品牌字迹早已消失的安全帽、一瓶水，更重要的是，带着内心的恐惧、不安与烦躁，出发了。他与工友一道，挤着仅有一个支架的“电梯”，到达这个城市的顶端，开始向新的高度迈进。

广州塔，这个城市未来的地标，承载着打败多伦多的CN Tower成为世界第一高塔的希望。人类总喜欢以高度的比拼来显示自己的地位，毕竟，在最接近宇宙核心的地方一览众山小，是一件多么霸气的事。广州自然也被卷入这场漩涡中——“建一个世界最高塔吧，这样便可以比过深圳，少一个最强势的对手”；“或者还能比过上海，就是东方明珠也是小菜一碟”；“对，可以比过香港，说不定‘东方之珠的名号会易主”。众说纷纭中，这座在珠江江面上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正悄悄改变着广州的天际线。中信已被比下去了，顶端的脚手架还在不断地向上攀升，似乎在宣示其比过所有塔乃至所有建筑物的决心，等待着全世界的欢呼。

我可以想象他在城市顶端的感受，无心欣赏城市的美景，不曾仔细寻找自己家的方位，也无暇瞥向跨江大桥的曼妙身姿，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机械动作，敲、打、钉、切、焊，挥出的一把汗，也消失于笼罩在周围的雾霾之中，眼角膜上只有灰色却刺眼的钢筋的外表。他们不知道建了多高，只知道还要继续往上建，拼过CN Tower、东方明珠，比过深圳、上海、香港。拼，拼，比，比……落成的那天，他说，他站在塔顶俯瞰整个城市，感觉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广州终究不适合做一个霸气的城市。站在地面上，听西关的吆喝和抑扬顿挫百转千回的粤剧，在西关大屋或东山洋房前品一碗粥，平淡却踏实，才是真的幸福。高处不胜寒，他说他没有安全感，四周是变换的东西南北风，找不到可靠的参照物。在高度的比拼中迷失了自我，他与他的工友们，还有广州，并没有胜利。

他是一位建筑工人，我在做研究性课题时偶然遇到了他。他两鬓已白，双手粗糙而温暖，一定是广州的老建造者了，只是他眼中，是迷茫与不安。我与他都清楚，高度的比拼没有尽头。

果然，几天后听到一则新闻：东京市打算建一个六百米高的“东京树”，世界第一高塔的名字又将轮换了。新一轮的比拼又要开始，据说香港、台北也是参赛者。广州大概累了，需要休息，但是，市政府的官员们也许在静候下一次比拼。而他，和芸芸众生，有谁愿意拼一个随时会变的名字呢？

广州塔上的脚手架被拆除了。那一天的天空清静明朗。我站在珠江边，多希望这样的天际线可以定格得再久一点，因为在下一次比拼开始后，一定又会面目全非。

（作者系广东执信中学高二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