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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日本漂流民的故事

2012-06-22顾钧

博览群书 2012年9期
关键词:琉球文艺日本

○顾钧

○周楞伽(周允中整理)

七个日本漂流民的故事

○顾钧

在19世纪中期美国迫使日本门户开放之前,日本一直维持着只与中国和荷兰在长崎一口通商的体制,从18世纪末开始,美国和英国就试图打破这种体制,建立正常的贸易关系,但屡遭拒绝。在这半个多世纪的艰难交涉中,出现了不少今天看来非常有趣而当时却相当无奈的故事,七个普通日本水手有家不能回的经历是其中之一。

1831年11月,一艘运粮船从爱知县小野浦驶往江户(今东京)的途中遭遇风暴,17名水手中14人遇难,只有三人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他们的名字是岩吉、久吉、音吉,均来自爱知县的尾张。这三个水手虽然保住了性命,船却严重地偏离了航向,他们只好随风漂流,在茫茫太平洋上熬过了14个月(一说17个月)后在美国西部上岸,地点是俄勒冈的哥伦比亚河口,他们上岸后立刻被当地印第安人抓获,从此开始了一年的奴役生活。1834年5月,一位好心的美国商人解救了他们,并让自己的一位合伙人将他们经英国送往中国。三人所乘的“老鹰”号于1835年夏到达伦敦泰晤士河口,十天后另一艘船“帕尔玛将军”号又带着他们再度起航。在这十天当中,他们只被允许下船一次去逛伦敦市区。在当时日本人被严禁出国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是踏上英国国土最早的几个日本人。“帕尔玛将军”号从伦敦出发,经好望角,于1835年12月到达澳门。三名日本水手被交给当地英国商务监督的秘书郭实猎(Karl Gutzlaff)照管。郭实猎是德国人,在为英国政府效力之前曾在东南亚传教多年,在传教过程中学会了汉语、泰语、柬埔寨语等多种语言,是个对语言十分敏感的人。三个日本人的到来为他学习日语提供了契机,一年多以后另外四个日本人的到来使他的老师增加到了七人。

稍后来到澳门的这四个日本人的名字分别是庄藏、寿三郎、熊太郎、力松,都来自九州。1835年12月他们从天草驾一小船前往长崎,途中大风将桅杆吹折,小船随风漂流,35天后在离马尼拉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附近上岸,很快被当地人抓获并解送到马尼拉。1837年3月他们被一艘西班牙船只送到了澳门,并被安排和早先来到澳门的三位同胞住在一起。

对于这七个日本人来说,在澳门生活倒也无忧,但梁园虽好,毕竟不是家乡。于是在美国商人金(C.W.King)的提议下,一个将他们送回日本,并借此大好机会与日本建立贸易关系的方案被确定了下来。1837年7月4日,载着这七名漂流民的“马礼逊”号离开澳门,向日本进发。为了向德川幕府显示诚意,金卸下了“马礼逊”号上的武器装备,并特别安排自己的夫人同行,其他成员包括美国传教士卫三畏(S.W.Williams)和伯驾(Peter Parker),他们没有带《圣经》和任何传教的小册子,而是带了大量的药品和科学仪器,目的同样是为了取悦日本当局。郭实猎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发,他当时正在英国战船“拉雷”号上执行任务。在“马礼逊”号到达琉球首府那霸的第三天(7月15日),他被“拉雷”号送到了那里,开始为此次日本之行充当翻译。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马礼逊”号于7月30日到达了江户湾口的浦贺,在靠近陆地的过程中突然遭到了来自平根山炮台的炮火袭击,于是驶离岸边,停在自以为安全的水域。没想到夜里有四门重炮被拖上了炮台,它们在第二天发挥了威力,一炮就击中“马礼逊”号的甲板,尽管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但也足以让“马礼逊”号放弃了前往江户的计划。在打道回府时,金老板等人仍不死心,又尝试在鹿儿岛登陆,结果又一次遭到炮击。“马礼逊”号不得不彻底放弃希望,于8月29日返回澳门。这次历时两个月,耗资两千美元的行动最终以完全的失败告终。

将日本的漂流民遣送回国,这在美国人看来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行为,却遭到日本幕府政权如此野蛮的对待,不能不使他们义愤填膺,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用武力打开日本大门的信念。同时他们也意识到有关日本信息的贫乏,这从不得不在那霸等待郭实猎的大驾光临可以看出。卫三畏回到澳门后立刻开始学习日语,并着手收集各种有关日本的信息。其实,德川幕府早在1825年就发布过“驱逐令”,驱逐所有靠近日本海岸的非中国和荷兰船只。如果金老板、卫三畏他们早一点知道这个信息,也许就不会冒冒失失、一厢情愿地前往日本了。也正是由于这个“驱逐令”,致使浦贺和鹿儿岛的地方官员不问青红皂白就对“马礼逊”号实行炮击。至于“马礼逊”号来日本的真正目的,德川幕府直到一年后才从荷兰驻长崎的贸易官员那里得知。有趣的是,荷兰人的报告中将“马礼逊”号误说成是一艘英国船,造成这一误解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马礼逊(Robert Morrison)是英国人,作为最早来华的新教传教士,他不仅得到了英国商人的尊敬,也同样受到美国商人的尊敬。幕府高层最终知道“马礼逊”号是一艘美国船是在1842年,这一年荷兰驻长崎的贸易官员将两位漂流民——庄藏、寿三郎——给家人的书信带到了江户。在信中,两人描述了他们漂流和被“马礼逊”号送回国的经历。

七位漂流民在重返澳门后,人员进行了重新的分配,音吉、力松继续跟着郭实猎,其余五人则由卫三畏管理。他们此后的情况由于资料缺乏而比较模糊,可以肯定的是音吉、力松作为英国船只的翻译在十多年后有机会去过长崎和函馆,至于其他人是否在有生之年回过日本则不能确定。

关于这七位漂流民的情况,最早的记录见于卫三畏的《“马礼逊”号的琉球与日本之行》(Voyage of the Ship Morrison to Lewchew and Japan)一文,这是卫三畏回到澳门后立马完成的,该文刊载于《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第6卷第5期(1837年9月)。《中国丛报》是由美国传教士裨治文(E.C.Bridgman)在广州创办的近代中国第一份英文刊物,每月一期,开始于1832年5月,停办于1851年12月,共20卷。既然名为“中国”丛报,绝大部分内容自然都与中国有关,但也有一小部分内容涉及中国周边的国家,其中之一便是琉球,它是当时从中国去日本的必经之地。《中国丛报》上有关琉球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裨治文写的,他在这篇文章中简要介绍了《琉球国志略》一书(凡16卷)的主要内容。《琉球国志略》为清朝人周煌所著,主要记载琉球国的历史和地理概况。乾隆二十一年(1756)五月,周煌同翰林院侍讲全魁受命前往琉球,册封尚穆为琉球国中山王,于次年正月回国。在出使途中,周煌留意当地掌故,随手记录。回国后又参阅大量史籍,整理编辑,手写成书后进呈皇帝御览,以便把握琉球国的历史、地理、风俗和人情等方面的情况从而确定相应的国策,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裨治文这篇题为《琉球小史》(Brief History of Lewchew)的文章刊登在《丛报》1837年7月号(第6卷第3期)上,可以说是非常及时,因为7月4日“马礼逊”号离开澳门开始了送七名日本水手回国的航程,所以他希望将“马礼逊”号即将经过的这个地区的信息提供给读者,估计同时也希望以这篇文章来弥补自己无法参加此次航行的遗憾吧。

交代我写黑文放毒的罪行

编者按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为罗织罪状,往往勒令被迫害者以文字的形式交代“罪行”。造反者意欲从字里行间找寻到蛛丝马迹,以便捕风捉影,栽赃罪名;而写作者则希冀通过文字表述来逃脱这种捉捕,以致文字不免诚惶诚恐,避重就轻。今天看来,这种荒谬的“猫鼠游戏”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本文是已故作家周楞伽(1911—1992)于“文革”期间写就的自我检举文章。文中记述了自己解放后写作“黑文”的经历,列举了自己发表在各类刊物上的所谓“毒草”。诚如这篇文章的整理者周允中所言,“在‘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里,阅读这份检查交代,难免不令人怵目惊心。为了弥合这种罕见的时代鸿沟,发表这份交代自然有相当的社会意义,这不啻是一份认识时代悲剧的极佳教材”。鉴于此,作为周楞伽之子,周允中不避繁冗,将这份自父亲旧信中偶然翻检到的文史资料略加整理发表。

交代我写黑文放毒的罪行

○周楞伽(周允中整理)

我于1956年5月底被安排分配到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当编辑。当时的古典是新文艺出版社的一个组,但和新文艺隔开,分处两个编辑室,出版物也用古典的名义,不用新文艺出版社的名义。我和刘金(整理者按:当时是新文艺出版社小说组编辑,“文革”以后,任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文革”初期因为责编长篇小说《战斗中的青春》,最早被上海出版界揪了出来。)素不相识,到古典后经钱伯城(按:时任古典文艺编辑室组长,“文革”以后任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获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为上海文史馆馆员)介绍才认识的。但他因我耳朵听不见,也无话可说,并未和我交谈。这时新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就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李俊民。

有一天,刘金叫我到新文艺编辑室,说李俊民要我修改一部稿子,就是茅珵的《监狱里的斗争》。我说我对新文艺作品已经抛荒多年,改不来了。他说,拿去看了再说,把稿子交给我,就没再说别的话。后来,他派新文艺的编辑江鹜、郑嘉治来和我谈话,我刚看了稿子,觉得文笔生硬,结构散漫,形象不突出,对他们说要改写,他们没有表示,好像怀疑我没有修改的能力。不久,我患肺结核病,在家休养,花了约一个月时间,修改重写了开头一部分,约三万字,交给郑嘉治。他看后对李俊民说我修改得不好,主要是没有监狱生活的经验,李俊民就来信,叫我停止修改,把作者原稿退还新文艺编辑室。但因我已花费了相当的劳动,补偿我修改费每千字五元,共计150元。我因修改未成,不好意思接受,退了回去。后来,钱伯城对我说,会计科已发出,退回无法销账,我原有唯利是图的思想,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下来,不久,古典脱离新文艺,独立出版,搬到永嘉路,我就没有再见过刘金的面。

我在1957年用周夷的笔名替古典文学出版社注释的《剪灯新话》和补校的《绿窗新话》,都是提倡神鬼迷信,宣扬色情恋爱的封建糟粕。除此以外,我还用柳文英的笔名,在《山西师范学院院报》1957年第四期上,发表过一篇《崔怀宝月下闻筝考》。在《光明日报》副刊《文学遗产》上发表过《谈裴铏的〈传奇〉》(1957年12月15日)、《明代的传奇小说》(1958年2月23日)、《谈关汉卿的杂剧》(1958年6月29日),都是美化古人,宣扬封建毒素的毒草,但均系投稿被采用,和编者并不相识,也无信件往来。此后该刊有四年多,没有发表过我的黑文,直到1963年2月3日才发表了我的一篇《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但并非我自动投稿,而是旧中华上编(按:即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文革”以后改名上海古籍出版社)一组(按:即第一编辑室)组长受该刊特约,叫我写了送去发表的。

1961秋天起至1962年年底止,我又开始在报刊上放毒,1961年在《江海学刊》九月号上发表《〈典论论文〉齐气辨》,1962年在《学术月刊》七月号上发表了《谈李商隐的风貌》,也都是投稿关系,连编者是谁都不知道。1961的秋天,我写了两篇有关《文心雕龙》的黑文,由反革命分子陈向平(按:时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副所长兼副总编辑)介绍送到《文汇报》去发表。第一篇《说镕裁》原来的署名是华严,但陈向平送去时,竟把我做汉奸文人用过的已经臭了的“周楞伽”的笔名告诉了《文汇报》编者郑心永,编者在打完小样送来时,竟改上了这臭名,我当时没有反对的表示,这说明我有替自己汉奸文人的臭名翻案,想继续在新社会里使用的意图,于是,这篇黑文在8月11日的《文汇报》上发表了。然而这名字毕竟太臭,因而引起社会舆论的不满,编者只好在9月14日发表第二篇《谈情采》时,改用了柳文英的笔名。后来,我又自动寄去了一篇《论修辞》,发表于11月12日,用的署名是周华严。我和《文汇报》的编者郑心永并不认识,他虽然先后发表了我的三篇黑文,却从未和我通过信。1962年《文汇报》第三版开辟《说林》一栏,专载数百字的短文,他忽然来信向我征稿,我一共替他写了11篇黑文,因有索引,所以并不难查,兹将篇名、署名、发表日期列表如下:

篇名 署名 发表日期能短还是写短些争鸣与态度新风与旧框训诂也不可偏废谈工具书引用经典著作热爱新苗资料与辑佚说比喻辑佚的标准眉批旁批及其他周夷剑周周夷司马骅柳枝文英周夷周夷文英周夷文英1962年6月5日1962年6月14日1962年6月23日1962年7月1日1962年7月5日1962年7月8日1962年7月12日1962年8月16日1962年9月2日1962年9月21日1962年10月11日

另外在1962年10月24日,还发表了一篇较长的黑文《蒲松龄的聊斋俚曲集》,是为推荐《蒲松龄集》写的,也是一棵美化封建僵尸的毒草。

年轻时的周楞伽

在1961—1962年内,我还用萧剑周的笔名在《羊城晚报》副刊《晚会》上放毒,所写的都是宣扬封、资的黑货,也都是投稿被采用的,不知道编者是谁。他们发表后寄来剪报,我未保留,所以究竟发表了多少篇,以及具体篇名、发表日期都记不起来了。“文化大革命”初期,我曾在资料室查《羊城晚报》,预备开张清单交前工作组(按:指市委宣传部派来的工作组),以便查考批判,但在查报时,工作组通知资料室,不许我查,所以并未查全,这张单子在抄家时被抄走,现在只记得有如下的几篇:1.《谈〈江湖奇侠传〉》,2.《陈梦雷的冤案》,3.《〈中山狼〉杂剧的幕后》,4.《蒲松龄与聊斋》,5.《最初的画报》,6.《邵飘萍与林白水之死》,7.《林译小说的辩证》,8.《左翼作家与影评》。好在资料室有《羊城晚报》可以查,凡是1961—62年内用萧剑周署名的黑文,都是我写的。此外在1962年3月初的该报另一副刊《花地》上,我还发表了一篇解释鲁迅旧诗《秋夜有感》的黑文章,具体篇名也记忆不起来了(按:篇名为《鲁迅〈秋夜有感〉新探》)。

1962年初,《少年文艺》忽然来信,向我征稿,要我写些历史故事,我在唐人裴铏作的《传奇》里面选了一篇《韦自东》翻成白话寄给他们,发表在二月号上,题名下编者加了“降妖记”三字,其实内容并不切合。不久该刊就派了个名叫刘远东的编辑来和我联系,除了提出稿件内容要求之外,没谈别的什么,也无话可谈。后来该刊因我的文笔带鸳蝴派旧小说气息,不合新文艺体裁,叫他把我写的四篇稿子统统带来,退回给我,见我态度冷淡,从此绝迹不来,以后《少年文艺》上,就没有我写的黑文了。

1963年,我又用柳文英的笔名给香港《大公报》副刊《艺林》,写了两篇无聊的封建考据文章:《西施的下落问题》和《锦瑟诗辨》(按:是《锦瑟诗发微》)。该报远在海外,我从未想到为他们写稿,因刘拜山(时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副总编辑,系原上海市委书记刘述周的兄长)、富寿荪(时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后为上海师范大学、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特约教授,上海文史馆馆员)在该刊上搞《唐人绝句选讲》,常有报纸和稿费寄来,我见了眼红,也想捞点稿费,就自动寄了稿子去,很快就被采用了。编者陈凡来了两封信,第二封信上竟说“此地有人说你的真名是周楞伽”,我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又觉得香港是个国际关系复杂的地方,既然已经有人知道,还是不写为妙,就不再寄稿去了。他给我的两封信和报纸都已交前工作组。

此外,我在1961年,还替旧中华上编的大毒草《中华活页文选》注释了两号,一是47号唐人王昌龄的《从军行》七首、卢纶的《塞下曲》六首和宋人陆游的词《诉衷情》;一是60号秋瑾诗五首和林觉民的《绝笔书》。同年,又应旧中华书局海外组的要求,翻译了两本唐人传奇和两本聊斋故事,后来有没有出书也不知道。1964年还替大毒草之一的工农通俗文库写了一本《文学家的故事》,后来停止出版,但拿了退稿费50元。

我从古典到旧中华上编,十年来为刘邓修正主义文艺黑线服务,负责编辑加工了不少封建糟粕,自己又在报刊上放毒,先后泡制了三十多篇长短黑文,毒害人民思想健康,罪行非常严重。

至于解放前发表的反动黄色的文艺作品,因为时隔二三十年,具体篇名已难记忆,有的已经辑成小说集出版过的,和替私营出版商编的坏书,以及解放后替人编的和自编自出的投机书,当另作交代,这里仅仅交代我在解放后所写的黑文。

(选自《芳草地》2012年第2期,本刊略有删改。)

(实习编辑 朱琳)

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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