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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2012-06-12

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36期
关键词:抽水马桶解语园长

断肠草

千里之外的中西部农村老家传来消息,说某家两口子吵架,女的寻吃水莽草差点死去,幸亏抢救及时活了一命。记忆中老家的类似消息并不少见,间杂于悲剧与闹剧之间,一时感叹随后淡忘。水莽草在乡下方便易找。我少年离家,没有机会亲眼见过这种植物,但知道它外号甚多,比如雷公藤、黄藤之类,而最有个性、最具小资气息的外号则是断肠草。果壳网告诉我们,断肠草中含有一种叫“钩吻素”的生物碱,这是一种效力极强的神经抑制剂。說白了,断肠草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把人的肠子搞断,而是把人活活憋死。

小说《神雕侠侣》中,杨过因中情花之毒而痛不欲生,幸亏情花丛边的断肠草救了他。情花是金庸的杜撰,断肠草却是真有其草。现实里断肠草的作用主要是杀虫毒鼠。要是人中了断肠草的毒该咋办?宋慈《洗冤集录》说:“如方食未久,将大粪汁灌之可解。”这样的解毒方法,换作是我,还不如多吃几根断肠草死得干净点好。

断肠草自古有之。清人《广东新语》说,阳江人轻生多食断肠草。后有善良官吏想了个办法,只要有人告状,就令原告交纳断肠草上百根,才受理案子。久积则多,积多则销,不几年就让当地的断肠草绝了种,从此当地人轻生的事也少了。

断肠草5、6月开花,小而白。李白诗里有“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芙蓉花就是断肠草的花。这诗写的是阿娇,从被汉武帝“金屋藏娇”,到失宠成为“废皇后”,真是“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太平御览》更夸张,说战国时代的士兵之妻相思至死,坟上生木名为相思木,又演化为相思草,亦名断肠草、愁妇草、孀草,整个一副怨妇的模样,凄凄惨惨戚戚。

其实,相比芙蓉花,我愿为断肠草找个更佳的对应:解语花。《开元天宝遗事》说,唐明皇某次看到“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在场看客无不惊艳,唐明皇却指着杨贵妃对左右道,“争如我解语花”。想必当时杨美女必目光盈盈心潮起伏吧。

解语花究竟是啥花?有人说是莲花,有人说是海棠。依我看,恐怕并非某种花的专利,而是泛指男人心仪的美女,所谓各花入各眼。宋人词里写得甚好:“解语花,断肠草。谙尽风流烦恼。欢会少,别离多。此情无奈何。”

可惜如今,断肠之痛很少因为欢会少别离多,而是真情少假意多,或是精神少物质多。思前想后,咱还是别那么文艺腔地打解语花的主意了吧?这年头,男人们活得还不够断肠的吗?

文/刘俏到

房客

在纽约,我住在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定义为家的地方。我感觉自己就像住在过去房客的遗迹里。

客厅里有两个沙发,沙发套脏得让人不敢细看,我只好去印度人开的小店买了一卷暗红色纱丽,铺在上面。数目不明来历不明的前房客们为两张床共留下了5个床垫,有一张床一度高到我几乎爬不上去。台灯有7盏,我把有暗黄色灯罩的高高的那盏放在床边。它大概有10斤重,底座是货真价实的红色实木,我想曾经的主人一定爱过它,但是这样的爱和许多的爱一样,并没有持续下去。它只是毫无知觉地被放弃了。

厨房里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之外,有一个崭新的咖啡机。他(我无端端觉得那是一个他)大概曾经痛下决心,要让自己的生活更像生活一点,所以在亚马逊上下单买了它。但是美国的快递周期是那样的漫长,等到咖啡机送到的时候,他既失去了勇气,也失去了兴趣,依然用速溶咖啡和一块五美元一大包的切片面包胡乱对付,就打发了早餐。

桌上有一根燃掉一截的蜡烛。她曾经在这里和什么人吃过烛光晚餐,但是就那么一次,就没有了下文。那根蜡烛烧掉的部分大概等于两个小时,刚好是一顿不那么仓促、却也没有真正进入状态的晚餐。微波炉上有两件粗糙的圣诞饰品,挂着叮叮当当的小铃铛。一个人过圣诞的时候,她决定要让家里有点声音吧?但是这些铃铛的声音太微弱了,厨房的空气一下就可以把它淹没,听不到一点回声。浴室里有一瓶开封了却明显没有用过的GUCCI香水,是粉红色的“嫉妒我”。她可能换了一款味道不那么明显带着诱惑的香水,因为,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渴望是这样的难为情。还有一瓶DIOR的美白洗面奶。她可能是个中国人,甚至是我的四川老乡,也因此跟我一样,不适应纽约无时无刻不在的灼灼烈日,想念家乡那永恒的阴天。虽然晒成阳光色的皮肤配什么衣服都好看,她还是想回到单调的白皙中去。

无可避免地,我也开始零零散散地增加自己的东西。我买了更好用的锅铲,橱柜里摆满了生抽老抽耗油蒸鱼豉油老干妈剁椒酱,沙发上扔了一张厚厚的可以擦头发的大毛巾,房门口摆着一双每天晚上可以穿着去外面散步的黑色人字拖。在那家著名的二手书店Strand,我用48美分买了一本布罗茨基的诗集,花一美元买了《欲望城市》画册。晚上我靠在床上翻画册,数上面每一条我喜欢的裙子。

我也会把这些东西都留下来。我想象着以后的房客坐在那本来应该被做成曳地纱丽的沙发套上,想象我现在正在经历的生活。

文/阿花

我的包包是巴宝莉

吾友陈老思跟她妹一道逛街,信步来到了某豪华商场门口,向来自觉的老思同学想起手中捧着的纸杯咖啡,便止住了脚步,跟她妹说,人家让进吗?她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嘲笑地说:你,估计人家不让进;我,人家还是让进的。

即使在广州,老思家的收入水平也不算差,平日里她虽然不曾挥霍无度,但决不至于抠抠索索。可是一进大商场,她就觉得自己像《西游记》里的小妖怪,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金光打回原型。每一件衣服的小吊牌上要很费劲才能数得清的那些个零,就是光源所在。

一件貌不惊人的小开衫,就能上2000;像点样的连衣裙,就是一台42寸液晶电视的价钱;要是想弄上两三件搭配,便上了5位数,这说的还不是那种国际大牌。太犀利了,太咄咄逼人了——老思同学在电话那端问我,你会买这个价钱的衣服吗?它们都卖给谁呢?

我跟老思有所不同,年把半年的,也会买一件上4位数的衣服。可是,作为一个懒得熨烫又总不能打起精神的人,我总是会把名牌穿出地摊货的效果。我又不能上去跟人家说,我身上斜挎着的这个包,是巴宝莉,不是天美意。我也不像老思那样,有一个气定神闲的妹妹陪伴,逡巡于商场中,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而我不是一个很容易有底气的人,所以,面对着那些昂贵的标签、冷艳的售货员,我脸上的表情就有了这样一个主题:我知道你知道我没钱!

对,你知道,那又怎么样?我不是也没上去搭理你不是?我只是,随便看看。我的身体不完全进入,脚尖向外,随时准备撤出。我脸上除了有表情,还有一道防线,矜持地,让售货员没有机会向我表达她的蔑视——但我离开的时候,还是能用眼睛的余光感觉到,她翘起尖尖的手指,把我刚才翻检过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

相形之下,我老公心理强大得多。有次他要出国,需要一套正装,我陪他去商场,他完全没有我那种色厉内荏的矜持,指着一个小标签,大声地、惊诧地说:“这件西装,要3000多?”那位售货员小姐,淡定而又确定地回答了我老公的问题,说,对,3000多。

最后我老公居然买下了那件西装,因为他一路逛下来,发现其他西服价格更加惊人,男装的价钱比女装更不靠谱。我们带着那套昂贵的衣服回了家,我像一个魔术师一样,向我婆婆展示它,抖包袱一般吐出那个我以为足以令她震惊的价格。不曾想,我婆婆只是随和地一笑,那笑容,与其解释为淡定,不如说,作为一个资深裁缝,她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贵的衣服。尽管,她对我一向是信任的,但是,那个价钱,足以颠覆她所有最为根深蒂固的信任。

文/闫红

乡村幼儿园的抽水马桶

我小时候,村里一闲来无事的农妇,在自己家里腾出一间屋子,支一块黑板,买一叠作业簿、几盒彩色粉笔,左邻右合送了几条长矮凳,一个乡村幼儿园就开张大吉。邻近几个村的幼儿园全像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有时无,特别是关键时刻无:农忙时节正是幼儿园的需求旺季,可惜开此店的也要下田,于是全體解散半个月。只有我们村的幼儿园,开办以后风雨无阻,农忙不休。

园长发髻梳得气派,衣着整洁,三不五时要跑一趟镇上,甚至还去了一趟大上海。更特别的是,她家的卫生间是抽水马桶,能啪嗒一声翻下马桶盖,哗啦一声扭下冲水钮,清脆干净。那时,我在有十几个小朋友的班里做班长。园长偶尔因事外出时,就把小朋友交给我,我就自封代理园主。代理园主最威风的事,是可以自由出入园里的卫生间,而其它小朋友则需报告,批准后才能使用。

园长的儿子波头小朋友也算园里的学生,经常在园里作威作福。班里有个非常会撒娇的小姑娘叫燕子,是班里唯一没被打过屁股的。园长总对波头说,你看看人家燕子这样乖,因此波头怀恨在心。那天园长有事离开,波头特别高兴地要行使打屁股的权力。我虽是代理园长,却懦弱无胆,只能跟波头沆瀣一气。燕子的大眼睛里眼泪汪汪,求情说怕疼,以后听话好不好。波头抽抽鼻子说,你怕疼的话就隔着东西打。然后大手一挥,撕下一张草稿纸垫在她屁股上。燕子一愣,当场大哭起来。据说直到上小学一年级,此二人才恢复正常邦交。

那年波头的儿子满月,我去他家探望。幼儿园早已不在,做了奶奶的园长,头发剩了不多,却依然梳成整洁的髻。大家聊起当年村里唯一一个抽水马桶。那时候没有自来水,两口水井为水源,通过水管向全村一天早晚两次泵水。老园长说,她去了上海后,深有感触,觉得应该让小朋友尽早接触工业文明,就让波头他爸在房子最高处,支起一个大塑料桶,连接着马桶的水箱。

她翻出一个账本,上面记录了当年园里的孩子们,如今长大后都在做些什么。她指给我看1990这个年份,即安装自制抽水马桶的那一年。这一年之后入园的孩子中,开始出现日后的工程师,之前的年份里,一个也没有。

园长奶奶一直深信,代表着工业文明的抽水马桶,狠狠地影响了我们村的学龄儿童教育。谁也不敢说她不对。作为村里教育界的元老,还有谁比她更权威呢?

文/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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