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记忆默哀
2012-06-11韩滨鸿
韩滨鸿
听来犹如天方夜谭:据说有一种武器,能够在发射后一下子拉低一座城市里居民的智商,让他们人人目光呆滞,内心空虚,举止畏缩……
這种武器真的有了,但它并非对每个人同样奏效。要问如何保卫智商,不妨先来听几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有关古希腊诗人西蒙尼德(Simonides)。两千多年里没有发生巨变的技术可谓寥寥无几,而西蒙尼德创造的记忆术至今未被超越。据说,某次聚会时有人刚把他唤出殿门,大理石宫殿突然坍塌(要说这种事故也很离奇)。面对无法辨认的遗骸,数十伙亲属哭天抢地。幸存的西蒙尼德回忆起事故发生前每个位置究竟是哪个客人——位置和图像,从此成为记忆术的两大关键词。
这个故事广为流传,明朝时传教士利玛窦曾试图把构筑“记忆宫殿”的技术教给中国人。直到读了《与爱因斯坦月球漫步》,笔者才明白“位置”和“图像”对于记忆为何如此重要。人猿相揖别的漫漫长路上,无论从事采集还是狩猎,人们(和“准人”们)需要记忆的不是公式、单词和演讲稿,而是“在哪里”、“有什么”——不就是位置和图像嘛。
活用西蒙尼德的方法,曾有古代将军记住了所有数万士兵的名字,有许多教士把厚厚的典籍刻进脑回……顺便提一下,使用“位置图像记忆法”时掺入色情元素后效率最高,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的布鲁诺据说就是个中高手。在宗教裁判所看来,这条罪孽比宣扬“日心说”更不能轻饶。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伦敦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在上岗前要经过数年培训,熟记几万个地名、路名和其他信息,再参加一场通过率只有三成的考试。科学家发现,由于这种折磨如此有效,核磁共振显示伦敦“的哥脑”居然被整出了与众不同的特征。如果你今年去伦敦看奥运,千万记得要对的哥好一点,人家为了上岗脑子都变型了。
对许多职业而言,记忆似乎是一件只需在考前搬出仓库细细打磨的兵器,一旦通过了,许多知识是可以一件件随手掷还老师的。美剧《波士顿法律》里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律师,《豪斯医生》里根据症状把疑似病症按首字母排列的医生,在咧嘴傻笑的观众眼里,几乎就是记忆力超群的怪胎了。而历史学家(目前必需记忆力的少数几个职业之一)却说,在谷登堡发明印刷术之前的西方世界,记忆术是每个受教育者的必修课。试想,当时几乎每一本书都价值连城,你有幸借阅一遍之后,这辈子注定就再也读不到了。不学一套好记性,那索性在起跑线上就彻底认输吧。
记忆术在现世的衰落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说他可以在3分钟内记住任意一副扑克牌的排列,大家会真心钦佩,认定他是一个玩杂耍的小丑。好记性更多出现在拼搏吉尼斯纪录的舞台上,成为类似孔雀开屏的无用之技。
好了,现在该说第三个故事了,主人公是这本书的作者乔舒亚·福尔,一名杂志撰稿人,很偶然地去观摩美国记忆力锦标赛,几个多事的记忆大师鼓动他回家练习,第二年也来参赛,心血来潮的福尔练了起来。第二年,他捧走了冠军奖杯。
与坊间大量所谓记忆教本不同,福尔重“道”不重“术”。他说,记忆本身就是智慧,甚至——记忆即人性。这让我想起有人奉命修书“招安”胡适的往事。信上说,(批判)是对你的思想,并不是对你个人。胡适在信上旁注:除了思想之外,什么是“我”?
除了记忆之外,什么是“我”?
过去几百年记忆术被打入冷宫,人们也越来越浅薄无知,缺乏常识。他们接触大量信息,但大脑就像一只筛子,每次只是略微地被润湿了一下,仅此而已。人类抛弃“自然记忆”的根本原因,是“人工记忆”的崛起。廉价书本,海量硬盘,还有几乎无所不在的搜索引擎……既然随时随地都可以询问“谷姑”、“度娘”,为什么还要苦记那么多东西呢?电影《黑客帝国》里崔妮蒂通过“人机接口”,短短几秒钟就灌注了驾驶直升机的知识,这样的前景怎不让人心驰神往!而最近风靡的英国电视剧《黑镜子》,描述了芯片帮助人类随时回放任何记忆的远景,却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我也科幻一下:应该出台这样一部法律,规定一定级别以上的政治人物必须在逝世后无条件捐出大脑,让后人有可能研究那么多伟大的荒谬究竟如何产生。此外,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杰出头脑也应无条件保存。传说中有照相机般记忆力的钱钟书先生没留下切片,实在是一大遗憾,那么霍金的大脑可千万不能再化成一缕青烟了。
对了,那种可以瞬间降低人群智商的武器,学名是电磁脉冲弹。它可以让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内伤变砖,想象一下吧,突然没有了收音机,电视机,手机……关键是没有了网络,许多人基本也就失魂落魄,进入了“类白痴”状态。平时他们看似样样都懂,其实脖子上的那只筛子里,啥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