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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语料库的英汉语双名词内向结构认知对比研究

2012-06-10高文成张丽芳

外国语文 2012年5期
关键词:语序内向语料库

高文成 张丽芳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1.引言

内向结构(endocentric construction)在英汉语里都是非常重要的基本语言结构,其中名词内向结构又可分为单名词和双名词内向结构。本文不探讨由一个名词和其属性、状态或所有者等修饰词构成的单名词内向结构,因为其符合背景与图形的认知共性,只研究双名词内向结构。英语内向结构由“主词(H)+介词+修饰语(M)”构成,双名词内向结构通常是“N1+介词 +N2”类,“N1”可以是 Nd、Nt、No表示方位、时间和物体名词等,介词包括 of、to、by、on等,N1和 N2有密切的意义联系,往往与定冠词the连用。汉语的则由“修饰语(M)+的+主词(H)”构成,即“N1+的 +N2”类,N2也分为方位、时间和物体名词等,同英语的类似,N1和N2意义联系密切。例如,英语的“a Buddha in the nitch”和“a solemn Buddha”,前者中的“buddha”和“nitch”是两个名词,“buddha”是主词,“in the nitch”是修饰语,共同构成一个双名词内向结构;后者则由一个名词及其属性构成一个单名词内向结构。同样,汉语“神龛里的佛像”是一个双名词内向结构,而“庄严的佛像”是单名词内向结构。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最大的不同就是成分语序不同。英汉语语序问题国内已有较多的研究(戴浩一,1988;金立鑫,1990;毕继万,1994;沈家煊,1996;熊文华,1996;张敏,1998;范晓,2001;石毓智,2006;安玉霞,2006;高文成,2008;邵志洪,2010;许余龙,2010)。刘宁生(1995:81)认为:“汉语偏正结构的‘中心语’和‘饰语’的认知基础是‘目的物’和‘参照物’,汉语中存在着一个‘参照物先于目的物’的语序原则,决定了‘修饰语’位于‘中心语’之前的语序一致性。”沈家煊(1996:8)认为:“英汉偏正结构共同具有的‘不可逆性’有共同的认知基础,而偏正结构语序的差异有可能跟认知方式的差异有关。”

Greenberg(1963:58-90)最早开始了语序与语言类型之间的关系研究。根据Greenberg的研究,对汉语的类型分类有争论:有人认为汉语属于主宾谓(SOV)语序(Tai,1973:659-671),有人认为汉语属于主谓宾(SVO)语序(Light,1979:149-180;Sun& Givon,1985:239-351);还有人认为汉语正经历从主谓宾到主宾谓的变化(Li&Thompson,1974:199-217)。Dryer(1992:81-138)基于625种语言样本,详细调查了主谓(SV)与谓主(VS)、动宾(VO)和宾动(OV)之间的语序关系。他认为更有用的语言类型研究应该是对以上语法单位的二分参数考察,他调查的结果是以上语序在每一种语言中都存在,只是程度不同。Rong Chen(1995:201-222)以Firbas的交际动力(Communicative Dynamism)理论为基础,系统研究了汉语的主、谓、宾语序。作者指出,汉语的语序并不仅仅由句法关系决定,信息结构起更大的限制作用。汉语主要成份的语序是由每一个成份的交际动力量决定的,一个成份的交际动力量越小,其语序就越靠左。这一语用限制的作用很强,甚至有些方面已经语法化了。Liu(2010:1567-1578)基于20种语言样本,建立了自己的小型语料库,以依存语法(Dependency Grammar)为理论基础,采用“依存树库”(dependency treebank)的方法,研究了主词在前(head-initial)和主词在后(head-final)两种语序三种结构(主谓、动宾、形名)的比例,进行了分类研究。数据显示,有的语言是主词在前或主词在后的比例超过其他语言,26种语言中没有纯粹的主词在前或在后语言,每一种语言或多或少都有两种语序的结构。

国内外对英汉语结构语序的研究成果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但是国内研究对语言的验证性明显不足,鲜有基于语料库的研究;其次,多限于对一种语言的考察,跨语言考察不足,结论难免有局限性。国外研究的跨语言验证性明显强得多,都考察的是句子语序,以语言类型为目标,但是都没有揭示认知动因。范晓(2001:18-27)认为在解释制约语序的因素时,既要重视内部因素,如逻辑和句法因素等;也要重视外部因素,如语用和认知心理因素等。正如许余龙所言“要提高理论和应用对比研究的水平和质量,在很大程度上要开展更多的定量微观系统对比研究”(2010:5)。故本文将采用认知语言学理论,以英国BNC和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为基础,对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进行系统深入的微观对比研究。

2.认知语言学理论基础

Lakoff(1987)认为人类大脑的思维是体验性的:“我们是神经动物”。他说:“我们的大脑从我们身体的其它部分获得输入。我们的大脑像什么和它是如何在世界上起作用的就构成了我们用来思维的概念结构。除非我们体验的大脑允许否则我们不可能思考任何东西。”(John Brockman,1999:3)Sweetser(1990)认为人类语言结构的基础是人类的察觉和对世界的理解,她说:“我认为在客观主义语义理论框架内不可能得到恰当的规律,在那里意义被认为是词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即语言形式和那个形式所描写的物体或所指的事件状态之间的关系。但是观察到的规律是自然的并且是基于不同于客观‘真实世界’的认知理论已然调节的,人类的察觉和对世界的理解是人类语言结构的基础。”(Sweetser,1990:1)Talmy(1978:627-649)很早就注意到了视角对语义和语法结构的重要影响。Talmy(2000:565)认为“语义学其内在实质是认知的”,语法揭示概念结构,语言表达式是系列概念的迅捷排列,而语言学就是一种发现我们思维方式的方法。Taylor(2000)也详细论述了语法的非自含性(self-contained module)问题。Taylor(2007:421)说“我只想强调语言不能被认为是像传统生成语法那样的自含性模块。”

根据Langacker(1991)的观点,意象(imagery)是认知语法体系的基石概念。它具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指心智活动中通过感受形成的类似于认知心理学的心象;第二层指我们所具备的建构和理解感知到的情景的能力。其第一层含义显示了心理学的认知基础,第二层含义包括建构场景和识解场景两个方面,分别对应于语言产出和语言理解。换句话说,语言的产出就是构建场景,语言的理解就是识解(construe)场景。他解释说,通过赋予事物不同的属性以认知显著性(cognitive salience)、不同的视角(perspective)、不同程度的抽象化(abstraction)以及具体化(specification)等,就可以形成不同的意象,产生不同的语言表达式。(Langacker,1987:491)Langacker认为语义是语言的基础,句法是语义内容的重组和象征化,语义结构就是概念结构,语言表达式的内容不仅取决于概念内容,还取决于概念内容是如何被观察、感知和理解的。在一个语言表达式中,图形就是射体(trajector),其它突显的实体就是界标(landmark)。(Langacker,1987:231)射体/界标是图形/背景的特例。射体是最凸显的实体,界标是次凸显实体,界标是射体的参照点。Langacker在其认知语法体系中广泛应用了图形/背景结构,例如在分析侧面/基体(profile/base)、主语/宾语以及中心词/修饰语时都使用了这一对基本概念。Ungerer&Schmid(1996)也使用句法图形(syntactic figure)和句法背景(syntactic ground)来讨论语法问题。

3.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的分类及其认知对比分析

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根据所表达的语义关系可分为方位内向结构、时间内向结构、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同位内向结构、范围内向结构、数量内向结构等。限于篇幅,本文仅对前三类内向结构展开论述:

3.1 英汉方位内向结构

英汉方位内向结构根据其语义内容又可细分为基本方位和相对方位内向结构。例如:

(1)It is worthwhile recalling here that the great pavement at Woodchester is the largest domestic mosaic north of the Alps.

(2)The Spanish Airforce isto go ahead with plans to build a firing range near Anchuranas,200 km south of Madrid.

(3)Data was collected in 18 states,but mostly in the east of the country.

(4)Many reefs in the Andaman Sea,to the west of the country,have lost their colour to a depth of around eight metres.

(5)This could mean that we are at the center of a gre at region in the universe in which the sources are fewer than elsewhere.(来源:BNC语料库)

例句(1)-(5)中的五个划线部分,均为两个名词与介词“of”构成的结构,其形式可表征为“Nd+of+N2”,其中Nd是焦点方位名词,常和定冠词“the”连用,N2是范围名词。它们是英语典型的东、西、南、北、中基本方位内向结构。再看汉语的例句:

(6)进入三月,气候转暖,将有大量的候鸟开始涌向中国的北方,或继续北迁。

(7)军队绕过金朝的军事重镇潼关,越过秦岭,出汉中盆地,迂回到金朝的南方,然后直奔汴京。

(8)在今后的几天,北部冷空气将向西藏的东部和南部地区移动,昌都、林芝等地区将受到冷空气影响。

(9)他表示欢迎葡萄牙企业家到中国,特别是中国的西部与东北地区投资。

(10)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的圣地,坐落在地中海东部巴勒斯坦地区的中部。

(来源:CCL语料库)

例句(6)-(10)中的五个划线部分是与英语意义对应的汉语基本方位结构,均由两个名词与助词“的”构成,其形式可表征成“N1+的+Nd”,其中Nd表示焦点方位名词,N1是范围名词,它们构成了汉语中典型的东、西、南、北、中基本方位结构,与英语的差异是没有定冠词,且焦点名词位置不同。

根据认知语法,英汉基本方位内向结构是两种不同的意象,英语的具有两个凸显的焦点,主焦点是射体(trajector),次焦点(即范围名词)是界标(landmark)。如例句(1)中的“north of the Alps”、例(2)中的“south of Madrid”等,其中“north”、“south”是射体,“Alps”、“Madrid”是界标,其视角是“射体+of+界标”。汉语的也同样有射体和界标,如例句(6)的“中国的北方”、例句(7)的“金朝的南方”等,其中“中国”、“金朝”等范围名词是界标,而“北方”、“南方”等焦点名词是射体,其视角则是“界标+的+射体”,与英语的语序完全相反。为了验证方位内向结构语序的真实性和普遍性,我们从英国国家语料库(British National Corpus,BNC)和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enter of Chinese Linguisitcs,CCL)在线查找了大量相关的语料。具体做法是在BNC搜索栏中输入“north of”,在CCL搜索栏中输入“……的北方”,其它以此类推,就会出现所有相关语料,但是要去掉非双名词类。通过对大量语料的仔细辨认和描述统计处理,我们得到了如下的数据:

表1 英汉基本方位内向结构语料库数据对比表

从上表可看出,英语的五种基本方位内向结构在汉语CCL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而在英语BNC语料库出现的条数很多,其中“north+of+N.”的频数最高,为2046条;而“center+of+N.”的频数最低,仅为34条;其余居中。对应的汉语五种基本方位内向结构在英语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汉语语料库中出现的频数很多,其中“N+的+西部”频数最高,为454条;“N+的+中部”频数最低,为149条;其余频数居中。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英语基本方位内向结构普遍遵循的从射体到界标的视角,而汉语的则普遍采用的是从界标到射体的视角,二者相反。下文将进行统一的认知解释。

英汉语中除了表示基本方位的内向结构外,还有一类表示相对方位的内向结构。例如:

(11)When Betty Marsden positioned herself in front of the microphone,that was the moment she chose to touch up her bottom.

(12)I was painting the back of the house one Saturday,when she shook me off the ladder,I got a compound fracture on my left leg.

(13)Their interest was not in the view across the bay but in the Bentley Mulsanne parked on the grass to the left of the tee.

(14)The house was used as a workplace by the shoemaker,whose tools and materials hang to the right of t he fire.

(15)That’s the only example I can recall off the top of my head.

(16)He read to the bottom of the sheet,then turned the page,laughing softly as he read on.

(17)He took her hand and touched his lips to the inside of her wrist,sending a tingle like an electric shock up her arm.

(18)Clean the outside of the cabinet with warm soapy water and a soft cloth,or use a food-safe stainless steel cleaner.

(来源:BNC语料库)

例句(11)-(18)中的划线部分构成了六种主要的相对方位内向结构。如例句(11)中的“in front of the microphone”是一个建构的意象,其中“front”是射体,“microphone”是界标,其视角是射体在前,界标在后;其余结构类似。其表征方式、意象要素(Nd和N2)和视角(射体→界标)与以上英语基本方位内向结构类似,但方位语义内容不同。再看汉语例句:

(19)国庆节期间,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面摆满了无数的花篮。

(20)在这座界碑的后面巍然屹立的是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21)机场的左边是一条高速公路,每天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22)房子的右边是一座美丽的花园,鲜花灿烂,植物茂盛,鹅卵石铺成的便道蜿蜒幽静。

(23)在书架的上面,放着一个精美的梳妆盒,里面放着她珍藏多年的礼物。

(24)这本书是用文言文写成的,每一页的下面都有很多注释,晦涩难懂。

(25)衣服里面有一沓纸币和一柄黑色的枪,当糖糖把枪伸到梦萝面前的时候,梦萝的心咯噔一下。

(26)在酒店的外面巧遇该店的老板,看见我以后很诧异!他说没见过骑自行车住酒店的。

(来源:CCL语料库)

例句(19)-(26)的划线部分构成了汉语六种相对方位内向结构。如例句(19)中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面”是一个汉语的建构意象,其中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界标,“前面”是射体,构成视角则是从界标到射体,与英语的相反。另外七个结构的表征方式、意象要素和视角相同,与汉语基本方位内向结构相似。不同的是,汉语有较多的同义方位名词,如“前面”、“前方”、“前边”都表示“前”。其它方位词也有类似同义词,所以在考察汉语语料时要考察同义词,算出总频数。故在CCL语料库搜索语料时相对复杂一点,同义词“方、面、边”要分别输入“……的前边/面/方”三次,三组数据剔除非名词类后相加。英语的仅在BNC搜索栏输入“front of”,以此类推,就会得到许多相关语料,剔除非双名词类,然后条数相加。通过对以上大量语料的仔细辨认和描述统计处理,我们得到了如下的数据:

表2 英汉相对方位内向结构语料库数据对比表

从上表可看出,英语的八类相对方位内向结构在CCL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BNC语料库中有很高的频数,其中“top+of+N”最高,为7773条;最低的是“inside+of+N”,为623条;其余频数居中。汉语的八类相对方位内向结构在BNC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CCL语料库中有很高的频数,其中频数最高的为“N+的+后面/方/边”,为1537条(三者之和);频数最低的为“N+的+里面/边/头”,仅123条;其余频数居中。语料库数据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英语相对方位内向采用结构的视角也是从射体到界标,汉语的则采用从界标到射体的视角,二者在基本方位和相对方位内向结构的语序都相反。

3.2 英汉时间内向结构

英汉语都存在着大量表示时间的内向结构。这种内向结构的构成形式和语序与方位内向结构类似。英语时间内向结构可表征为“Nt+介词+N2”,Nt为焦点名词,多和定冠词the连用,N2是范围名词。方位和时间两种类似的建构意象,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英汉语民族认知方式的差异性在语言的多种结构类型都有所反映。除了方位内向结构外,英汉时间内向结构也反映了认知方式的差异性。请看以下例句:

(27)The Power of the Mask will run from August to theend of October this year and there will be lots of associated events and activities.

(28)At the beginning of a period of technological change,the long term implications may appear remote.

(29)Britain underwent what has been popularly referred to as an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the period from the middle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 to the middle of the nineteenth.

(30)This could jeopardise the EC target of stabilising emissions at 1990 levels by the turn of the century.

(31)When called on by government to act in time of war ,citizens have been prepared to respond.

(32)There was a moment of total stillness,then suddenly he was embracing her,holding her against him,raining kissing across her face. (来源:BNC语料库)

例句(27)-(32)中的划线部分组成了英语的六类主要时间内向结构。如例句(27)中“the end of October”构成一个内向结构,“end”是射体,“October”是界标,视角是从射体到界标,借助于介词“of”构成了英语的时间意象结构。其余五个划线部分与此类似,也都构建了从射体到界标的意象。汉语中也有大量的时间内向结构,例如:

(33)狮子座的人在年底可谓生活事业大翻身,不用再戒骄戒躁,大可以扬眉吐气地过个好年。

(34)18至20世纪初,西方人是通过《曼德维尔游记》等六本经典读物逐步认识中国的。

(35)唐朝中期以来,帝国再次陷入激烈的持续动荡,农民起义和藩镇割据成为唐帝国后叶的主题。

(36)值得注意的是,世纪之交我国防洪减灾方针开始出现了战略性转变,这是一件历史性的大事。

(37)聚会的时候,女性一般希望自己成为被大家关注的人物。

(38)尽管我告诉自己一定坚强,分别的时刻,泪水还是悄悄滑落。

(来源:CCL语料库)

例句(33)-(38)中的划线部分,如“年底”、“20世纪初”、“唐朝中期”、“世纪之交”、“聚会的时候”、“分别的时刻”为时间内向结构。其中前三类为“的”字隐含型,其形式可表征为“Nt+N2”,受语言经济原则制约,省去了中间的助词“的”;后三类为“的”字明示型,可表征为“Nt+的/之 +N2”,二者意义差别不大,意象相同,前面的范围名词为界标,后面的焦点名词为射体,可归为一类。同样,在BNC和CCL语料库输入“end of”或“……底”等,可得到大量的相关语料,经过剔除非双名词类和描述统计处理,我们得到了如下的数据:

表3 英汉时间内向结构语料库数据对比表

从上表可看出,英语的六类时间内向结构在CCL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BNC语料库中均有很高的频数。其中最高的为“end+of+N”,为26460条;最低的是“turn+of+N”,为1038条;其它频数居中,如表所示。汉语对应的六类时间内向结构在BNC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CCL语料库中却有很高的频数。其中频数最高的为“N+的+时候”,为66506条;频数最低的为“N+之交”,仅为728条;其余频数居中。语料库数据证实了英语时间内向结构也是采用从射体到界标的视角,而汉语的则采用从界标到射体的视角,二者也相反。英汉的方位内向结构和时间内向结构语序相同,这可能和人类认知经验中空间与时间结构之间的关系有关。有学者认为时间是空间的抽象化,空间是时间的具体化(高文成,2008)。这一语言事实说明在概念化的过程中,概念域会经历从具体到抽象的等级聚合变化,而概念之间的方向组合语义关系可能不变。例如,在“房前屋后”中“前、后”表示的是地点域,但在“年前年后”中“前、后”则表示的是抽象的时间域,但方向不变,显然“年后年前”*不能接受。

3.3 英汉所属关系内向结构

英汉语中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占有很大的比例,例如“Tom’s bag”、“her wallet”、“a red suitcase”、“a key to the car”等。其中,“a key to the car”就属于双名词所属关系内向结构,N1是客体,N2是属体,其实质仍然是“No+介词+N2”构成的内向结构,前三个单名词类在此不讨论。所属关系内向结构,还可细分为集合名词类和具体名词类两类亚结构。集合名词类指修饰语或主词,二者之一为集合名词所构成的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如“N+on the table”或“books on+N”;具体名词类则是指修饰语或主词均为具体名词所构成的内向结构,如“invitation to dinner”。考虑到介词的使用频率和对中国英语学习者负迁移影响的程度,我们考察了比较难掌握的介词“to”、“of”、“in”、“on”、“by”所构成的具体名词类所属关系内向结构,把前或后一个名词换成抽象词类N,频数更大,但结构意象不变。例如:

(39)The key to a better world was to be found in the common ownership of the means of production.

(40)The major ran through the front door of the Pala ce,heading for the throne room.

(41)She was as innocent as the sleeping birds in the trees,or the small field animals in the hedges.

(42)He snatched the trousers and sweater that hung from a hanger on the wall,and threw them at her,the gesture violent.

(43)Crowds of people were rushing the other way,towards the conflagration,to try to stem the fire before it spread to the other wooden buildings by the river.

(44)Seven subjects smoked(six old,one young),but no subject drank alcohol to excess.

(来源:BNC语料库)

例句(39)-(44)中的划线部分均为用不同的介词构成的英语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如例句(39)中的“the key to a better world”是一个内向结构,其中“the key”是射体,“a better world”是界标,由“射体+to+界标”构成一个意象。其它五个划线结构的意象要素、视角类似。汉语中也有对应的所属关系内向结构,例如:

(45)没有酶,一切生物的新陈代谢就会停止,所有的生命也将难以生存。因此,人们把酶叫做“生命的钥匙”。

(46)彼得大帝病逝,继位的女皇又对琥珀屋加以扩整,使之更加精美、珍贵、华丽,成为皇宫里的一颗灿烂明珠。

(47)全村老少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悲痛的哭声震撼着整个山村,吓得树上的鸟儿“忽啦啦”飞向远方。

(48)跪在地上,我拜过列祖列宗,望着墙上的孔子像,不由地心生敬畏。

(49)临近河边的几条老街上,车水马龙,小商店鳞次栉比。

(50)在这种情况下,突发性事件可能不会像今年这样对国际油市造成过度的冲击。

(来源:CCL语料库)

例句(45)-(50)中的划线部分为汉语的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如例句(45)中的“生命的钥匙”,其中,属体名词“生命”是界标,客体名词“钥匙”是射体,其视角是从界标到射体,加上助词“的”构成一个汉语所属关系结构意象。其余的五个划线结构建构了类似的意象。在BNC中输入“key to”,在CCL中输入“……的钥匙”,以此类推,可以得到大量相关语料,通过对语料的辨认判断和统计处理,我们得到了如下的数据:

表4 英汉所属关系内向结构语料库数据对比表

从上表可看出,英语的六类所属关系内向结构在CCL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BNC语料库中均有很高的频数。其中,最高的为“key+to+N”,为1835条;最低的是“N+to+excess”,仅为89条;其余频数居中。对应的汉语六类结构在BNC语料库中均查无结果,但在汉语CCL语料库中均有很高的频数。其中,频数最高的为“N+的+钥匙”,为1017条;频数最低的为“皇宫+的+N”,为19条;其余居中如表所示。以上数据证实了英语介词构成的所属关系内向结构都是采用从射体到界标构建意象,而汉语的则采用从界标到射体,二者相反,但对意象主次凸显要素的选择相同。这一现象呢?

3.4 认知解释

Langacker(1987,1991)在论述射体和界标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认知原则,即范围大、密度疏松、静止的区域往往充当界标;而范围小、密度高、运动的区域往往充当射体,这是由其认知的凸显性决定的。沈家煊(1996:8)认为,英汉语都遵守了选定射体和界标的原则,都有“不可逆性”。我们认为,英汉内向结构中的主词因认知的主凸显性被选为射体,修饰语因认知的次凸显性被选定为界标。这是语言认知凸显这一语言共性决定的,究其性质是人类的注意(attention)在起作用。换句话说,换位是不能接受的,如“中国的首都”、“inside of her wrist”是可以的,换位后“首都的中国”*、“her wrist of inside”*则不能接受。这一认知原则,可以解释英汉语双名词内向结构中射体与界标的选定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在选定好射体和界标以后,为什么排列成语言表达式的顺序不同呢?这就需要进一步用认知方式来解释。

Hawkins(1983:88-92)提出了重量层级(heaviness hierarchy)概念,指出:“人类语言倾向于把重的(即长的和/或结构复杂的)成分放在右边(即后边)。结构的层次性和复杂度可以比结构的关系性质更多地影响语序。这背后应该有交际/认知方面的原因。”这一观点可以解释英语整个句子的尾重原则(右倾向性)和汉语的内向结构语序,但不能解释英语的双名词内向结构语序。令人欣慰的是Hawkins意识到了背后有“交际/认知方面的原因”。

毕继万(1994)认为,西方人思维时习惯于形式分析,从小到大,突出主观和以主体为中心;汉人的思维习惯是整体把握,从大到小,从实际出发和注重主客体融合,两者的核心区别是西方的自我中心和中国的集体观念。这一观点从宏观文化的层面来解释有一定的说服力,但较宽泛,理论依据不清楚。金立鑫(1990)认为,英汉时地状语与谓语动词的亲疏关系是一致的,都是地点比时间词更靠近谓语动词;而汉语多项地点和时间状语的排列语序也是如此,具有越靠近谓语动词的成分外延越小的趋势。我们认为,以谓语动词为中心观测点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视角,有些英汉语句子的确如此,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语言的交际动力共性;但是有些句子中的双名结构并不是这样,如“遵守纪律的最高标准,是真正维护和坚决执行党的政策、国家的政策。”和“The birds in the trees stopped singing abruptly.”其中心词“政策”、“birds”比修饰词离谓语更远。

“语言类型学家把语言和认知结合起来考虑,个人关于母语的语法知识是一套语义地图,每张地图都建立在普世的概念上。不同的语言甚至不同的人在概念地图上划分区域的方式是不同的,但划分方式又要受一定的限制。”(沈家煊,2009:13)沈家煊的概念地图观点很有新意,也肯定了划分方式的民族差异性。

我们认为,根据Langacker的认知语法,对于同一场景,不同的语言使用者赋予不同的方面以认知凸显,选择不同的认知视角构建不同的意象,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就是两种语言中不同建构意象的差别。汉语使用者赋予位居第二的头词以首要凸显,给位居第一的修饰语以次要凸显,采用的是从界标到射体的视角;而英语使用者赋予位于第一的头词以首要凸显,位于第二的修饰词以次要凸显,采用的是从射体到界标的视角。第一,这说明了人类构建语言意象时,认知凸显度起决定作用的共性;第二,不同的民族采用不同的认知方式,而语序只是这一认知方式在语言表达式中的反映。英语母语者多采用“核心突破式”(from core to periphery)的认知方式构建涉及双名词的结构意象,即由近及远、先密后疏、由动趋静、破核波缘;而汉语母语者多采用“外围剥离式”(from periphery to core)的认知方式来构建涉及双名词的结构意象,即由远及近、先疏后密、由静传动、推缘及核,刚好相反。如下图1所示:

图1 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认知方式对照图

图中的粗体内圈代表射体,浅色外圈代表界标,二者组合成内向结构,箭头表示认知方式。左图表示汉民族的“外围剥离式”认知方式;右图表示英语民族的“核心突破式”认知方式,尽管二者都遵循从左到右的线性语句发展规律,但内在认知方式相反。相反的认知方式决定了他们建构双名词意象的视角相反。不同文化中的同一情景可以有不同的意象。意象的构建(construction)和识解(construal)不仅和概念内容、逻辑关系有关,还和认知方式有关。英汉双名词内向结构语序不同就是英汉母语者的逆向认知方式在语言中的体现。

4.结语

英汉民族认知方式的差异性在英汉语里有相当程度的普遍性,最明显的语言事实就是时间、地点、双物体所属关系、同位语(如a post of manager、管理者的岗位)、部分数量(如majority of the people、绝大多数的人)结构等。外国汉语学习者对此容易混淆,因此我们建议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先分类呈现例句,最好的办法是直接链接语料库,向学习者展现真实语料;然后描述细节、归纳异同,最后解释差异,从民族的基本认知方式差异这一高度指出英汉语民族在建构语言意象时的异同。汉语母语者多采用“外围剥离式”,即由远及近、先疏后密、由静传动、推缘及核,按照这一顺序建构意象并语码化形成语言表达式,英语则相反。只有理解“其所以然”,才能更深刻地知“其然”,才能达到更好的对外汉语教学效果。此外,对于理论语言学而言,基于语料的微观对比研究也有很强的基础实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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