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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辛格:交往几代中国领导人

2012-06-05田斋

决策与信息 2012年12期
关键词:江泽民基辛格

文/田斋

40 年前,美国总统尼克松派遣亨利·基辛格秘密访华,以恢复与中国的联系。由此开始,这位美国人与中国的联系逐年紧密起来,并成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之一。

在这位美国前国务卿、“政坛常青树”的近作《论中国》中,他分析和梳理了中美关系跌宕起伏的历史进程,作为历史的亲历者,他还在书中记录了自己与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等几代中国领导人的交往情谊。

毛泽东:最重要的信息都在言外

(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在中南海与毛泽东会见。)毛泽东从一组围成半圆形的沙发中间站起身来。他身边有位护理人员,以便在必要时伸手扶他一把。

“克服了行动困难之后,毛泽东展现出了非凡的意志力和决断力。他用双手抓住(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双手,向其报以最慈祥的笑容。这张照片后来被刊登在所有的中国报纸上。中国人很善于用毛泽东的照片来表达一种气氛或政策动向——照片上的毛泽东要是怒容满面,就表示一场风暴在即;要是他用手指点来宾,则说明他这位老师被学生耍了个小花招,因此不甚满意。

这次会面让我们第一次体会到毛泽东的风趣和他话中有话的谈吐风格。多数政治领袖谈自己的想法时,都是逐条陈述的,他则像苏格拉底一样用问答法,先问个问题,或发表一个意见,然后请对方评论。接下来他再讲一条意见。对方会从这些尖锐的辞令和一个个问题中发现他思路的走向,但他很少会把话挑明。

毛泽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尼克松谈哲学或战略问题。他说,基辛格是这些人中唯一的哲学博士,还加了一句,‘今天请他主讲,如何?’毛泽东好像出于一种习惯,要在来宾之间挑起‘矛盾’。他一边表示谦虚,一边调侃了别人,又可以在总统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之间埋下不和的种子——一般来说,总统是不会乐意被自己的安全事务助理抢了风头的。”

我与毛泽东在1975年10月、12月进行了最后两次谈话。当时的背景是福特总统第一次访华。

“1975年10月21日谈话一开始,不管他身体如何老衰,体弱的主席却永远不甘处于被动地位。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通常也是大家比较客气谦让的时刻——他突然态度强硬了起来,彰显了他不容置疑的革命资历:

毛泽东:你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别人骂我(提高嗓门,用手敲打椅子)。你得说毛主席是个老官僚,那我就会赶忙来见你,而且会急着想见到你。你要是不骂我,我就不见你,安安稳稳睡我的觉。

基辛格:这让我们很为难,特别是称你为官僚。

毛泽东:我准哪(用手重拍椅子)。所有外国人都拍桌子骂我的话,只会让我高兴。

毛泽东:联合国通过了一个美国提出的决议,说是中国侵略了朝鲜。

基辛格:那是25年前的事了。

毛泽东:对,所以跟你没有直接关系。那是杜鲁门时代的事。

基辛格: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的看法已经改变了。

毛泽东:(手摸头顶)可是决议并没有取消,我现在还戴着这顶‘侵略者’的帽子。我同样认为这是一种无上荣耀。好,好得很。

基辛格:这么说我们就不应该修改这项联合国决议了?

毛泽东:不,不用改。我们从来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不过,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声明公之于众,或者是在你的通报里公开地说一下?

基辛格:我想还是你公开为好。我不一定能做到历史上正确无误。

毛泽东的这番长篇大论正反映了他的极度矛盾。没有人比这位风烛残年的主席更了解中国的地缘政治所需,而在当时的历史阶段,这又与中国传统的自力更生理念有冲突。不论毛泽东对缓和政策如何不以为然,美国到底是与苏联对抗的首当其冲者,又是非共产世界军事开支的主要承担者。而这些都是确保中国安全的先决条件。毛泽东也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所反对的却正是那一点灵活余地。

与此同时,为确保世界了解我们之间持续的关系并得出正确的结论,中国发表了一项声明,宣布毛泽东‘与基辛格博士在友好气氛中进行了谈话’。但是这个积极声明配发的照片却又给出另一种暗示:笑容可掬的毛泽东站在我妻子和我旁边,用手指在比画。”

邓小平:言语辛辣、单刀直入

“在习惯了毛泽东的哲学宏论和形象比喻,以及周恩来儒雅庄重的职业精神之后,面对邓小平言语辛辣、单刀直入的作风,偶尔犀利反讽的插话,不喜欢空谈理论而喜欢着眼于极度实际问题时,我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把自己调整过来。

他个子矮小,身体结实,进屋时就像有风力相助,坐下来就直切正题。他很少在寒暄上浪费时间,也觉得没有必要像毛泽东那样以寓言为包装来掩饰锋芒。邓小平不像周恩来那样让你有一种亲切感,也不像毛泽东那样把我视为哲学同道。他的态度是,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国事而来,又都是成人,对摩擦不该介意。周恩来有英文基础,偶尔也会说几句,而邓小平则自称是‘土包子’,而且坦诚‘语言太难了,我在法国求学的时候就没学会法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对这位眼神忧郁、曾几度大起大落却矢志不移、顾全大局,并在日后逐步振兴中国的强悍的小个子产生了无比敬意。

与毛泽东不同,邓小平以另一种风格执政。

中国没有重视口才的一般传统(毛泽东可以说是个例外)。传统上,中国领导人的权威并不在乎雄辩术或与百姓的接触。依据中国的仕宦传统,为官者基本上不露面,全凭政绩服人。邓小平不居高位,拒不接受任何名誉荣衔,很少上电视。

邓小平在巩固政权后,也拒绝担任大多数党内正式要职。1982年他在北京与我会面时说:

邓小平:……我也差不多快过时了。

基辛格:这从阅读党代会的文件可看不出来。

邓小平:我现在是在顾问委员会挂名。

基辛格:我认为这是自信的表现。

……

邓小平:领导班子的老化使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好留下历史经验和教训……

基辛格: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才好。

邓小平:我有好几顶帽子。我是政治局常委、顾问委员会主席(原文如此。应为中顾委主任,编者注)……我想把它让给别人,我的头衔太多了……我的头衔太多。我要干得越少越好。同事们也希望我少干杂事,就为了让我活长一点儿。

就在邓小平详细规划其国内远景时,他渐渐成了中国在世界上的代表人物。

邓小平所谓的‘改革开放’不仅是经济上,而且也是精神上的壮举。先是稳定经济濒临崩溃的社会,然后采取共产党历史和中国历史上都绝无仅有的新办法来激励国家寻求前进的内在力量。

如此宏大的努力首先取决于负责推行改革的官员的素质。1982年我同邓小平谈话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问他干部年轻化进行得是否顺利,他作了回答。

5年后,邓小平还在关心党的干部年轻化的问题。1987年9月,他提前向我透露了对10月即将举行的党代表大会的计划。83岁高龄的他依然精力充沛,面色晒得黑黑的,意态悠闲。他说他要为这次党代会取名为‘改革和对外开放大会’。”

江泽民:“他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

“在江泽民任职后不久,1989年11月,邓小平竭力对我强调他对这位新任总书记的高度评价:

邓小平:你已经见过江泽民总书记了,将来还会有机会见他。他这个人有自己的思想,非常能干。

基辛格:我对他印象很深。

邓小平:他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

他是第一位没有军事资历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像其继任者一样,他的领导能力来源于政治履历和经济业绩。

江泽民更像一位平易近人的家人,热情而不拘礼节。他不追求哲学上高人一等。为了拉近关系,他时而面带微笑,时而放声大笑,讲些轶闻趣事,感染谈话对象。他为自己的外语天赋和西方音乐知识感到自豪,时常为此兴高采烈。

接见非华人来访时,为了强调一个论点,他讲话中经常夹杂着英语、俄语甚至罗马尼亚词语,时而不经意间在大量中国古典成语与美国俗语间转换,如It takes two to tango(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场合允许,他可能会放声高歌来调节气氛,或者强调同志之间的友情。

中国领导人与外国来宾谈话时,时常带有一些随行人员,有顾问,也有记录员,他们不说话,也很少给首长传递便条。江泽民正好相反,他总想把他身边的人变成一个罗马合唱团。他通常提出一个想法,然后把它抛给一位顾问来总结,其方式自然而然,让人觉得面对的是一个团队,而江泽民是队长。

他博览群书,受过高等教育,总是试图把谈话对象带入友好的氛围,至少接待外国人是这样。对话时,他的观点很重要,但对方甚至同事的观点也能受到重视。

江泽民担任中国国家最高领导人之际,美国国务院的一篇内部报告称,他‘温文尔雅,精力充沛’,还讲述了1987年上海国庆节庆祝活动中的一件事,‘他从贵宾席上站起来,激情四射地指挥交响乐团演奏国际歌,会场上满是闪光灯和舞台烟’。1989年尼克松私下访问北京时,江泽民突然站起来,用英语背诵了《葛底斯堡演说》。

对于中国或苏联共产党领导人来说,这样的不拘礼节简直是史无前例。外界许多人低估了江泽民,误把他的慈爱风范当成不够严肃。事实正好相反,他的友好是用来划定界限的,划定之后,就不能改变。当认为涉及国家重要利益时,他也像其伟大的前辈一样意志坚定。

江泽民有足够的世界眼光,知道中国不得不在国际体系中运作。周恩来知道这一点,邓小平也一样。江泽民亲切和蔼的外表之下是一种严肃和精明,他努力把中国引入新的国际秩序,恢复国际自信,既帮助中国治愈国内的创伤,也软化中国的国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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