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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祥麟:像父亲一样的授业恩师

2012-06-05郭英剑

博览群书 2012年10期
关键词:外国文学教授

○郭英剑

我是在今年5月16日的晚间从一位学长的邮件中惊悉,恩师贺祥麟教授已于5月12日因病去世,当时深感震惊与悲痛。

贺祥麟,这个名字在今天的青年学子乃至青年学者中似乎不那么响亮了,也还有许多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之前可以有很多定语的大学者的人。那就让我做一点简要的介绍吧。

图为时年88岁高龄的贺祥麟教授(前排左四)参加2008年镇江赛珍珠国际学术研讨会。前排左三为作者。

贺祥麟,著名学者、作家、社会活动家,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1949年毕业于美国艾莫黎大学(Emory University)研究生院英语专业,获文学硕士学位,1950年回国。他长期在广西师范大学任教,曾任广西师范大学外语系主任。生前他曾担任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广西分会副主席。1982年主编的《莎士比亚研究文集》为我国第一部研究莎士比亚的论文集。1988年主编《西方现实主义文学》。还与人共同主编有《世界文学名著精缩本》等。1999年出版有《贺祥麟文集》(两卷本:外国文学卷和散文随笔卷)。2001年8月,他与季羡林教授、许汝祉教授一同被授予“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荣誉奖”。 他曾是美国威克森林大学(Wake Forest University)的客座教授,美国新英格兰学院(New England College)的客座教授和荣誉博士。

我在给贺老的悼文中写道:

贺祥麟教授既是我国著名的外国文学专家、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和英语教育家,也是一位卓有成就的社会活动家和政治家。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无私地奉献给了中国和中国的教育事业,为中国的英语教育、外国文学的教学与科研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我想,这大体上能够反映我这个学生心目中的老师在他一生所作出的贡献了。

贺老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之一。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最初听说贺老的大名,还是在我读本科时听老师提到过他。我是到报考的最后关头,决定要报考贺老的研究生的。我们报考硕士研究生时,录取人数不像今天那么多,每个报考者都是跟所报考的导师挂钩,所以人们一问,就要问报考的是哪位导师。这一点倒是与今天的报考博士生相似。参加复试时,贺老亲自面试,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很荣幸被录取,从此成为贺老众多的学生之一。

在三年的研究生学习中,我从贺老身上所学到的很多东西都对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学问上,他严谨求实高屋建瓴;在做人上,他心胸坦荡以诚相待;在社会上,他嫉恶如仇寻求正义;在教学上,他孜孜以求专心投入;对待学生,他平易近人谦逊低调……

贺老是个好老师。上课富有激情,对于学生的优缺点从来都是当面指出来。贺老曾经给我们开过莎士比亚戏剧课,讲授他喜欢的莎剧《麦克白》。有一次上课,他点名要我朗读其中的一段。我读完之后,他评价道,英语很好,但最大的缺点是no passion(缺乏激情)。他的意见一针见血,顿时使我意识到了自己在学习戏剧时问题出在哪里。

虽然他批评学生不留情面,但其善意大家都是理解的,而有时候他也会以自己的幽默甚至是大度来活跃气氛,或者使被批评者不那么尴尬。我记得有次上课他点评论文体例错误的时候,凡是错误的地方,他都以我为例,告诉大家这个错误究竟错在哪里。当时,我感到非常羞愧。他可能感觉到了这一点,就在课堂上对大家说:我所以以他为例,是因为we are friends(我们是朋友)。

贺老对自己老师以及前辈的尊重,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在我们刚刚入学不久,贺老到美国去讲学了。临走时他与我们专门谈话,要求我们好好读书,并要求我们写信汇报读书情况。记得有一次,他在给我们的信中,提到了一位高年级同学在给他的信中评价一位前辈学者到学校讲学时直呼其名。他当时的话,我至今记得清楚。贺老在信中说:✕✕✕先生是前辈学者,而✕✕同学却对他直呼其名,我看了很刺目……他是以此来教育我们应该如何尊重长者,更是在教育我们如何与他人相处的道理。

贺老对自己的老师尊敬有加。记得有一次在他家里,他和我们谈起了他自己的求学生涯。贺老提到了当初在西南联大上学的时候,说自己作为学生,那个时候最崇拜的是陈嘉教授(著名的英美文学专家、后来的南京大学教授),对于那个时候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刚刚毕业到校任教的青年教师不怎么瞧得上,甚至没有放在眼里。其实,作为学生,我们每个人大抵都经历过如此的青葱岁月甚至是无知的年月。贺老却反思到: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很愚蠢。这些人的水平都是很高的,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他说:到今天为止,我见了这些老师都始终执弟子之礼。我想,贺老是通过自己的故事,让我们时刻去关注自己人生阶段中他人的长处。

由于桂林地处南方,距离一些学术重镇如北京、上海等地较远,当时的广西师大就出台了一些让研究生外出“游学”的政策,即让研究生走出去,访名师,查资料,增长见识,提高水平。我记得贺老当时好像对所谓的“游学”还是有些微词的,但当我告诉他我有机会北上到长沙、武汉、北京等地去“游学”时,他依旧慷慨地为我亲笔书写了多封信件,其中包括给北京大学李赋宁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王佐良教授和周珏良教授等国内外语界的最高权威。正是通过贺老的亲笔信,我去拜访了李赋宁等学界权威,并从此与他们有了更多的交往。

在研究生写作论文阶段,我选择了当时很流行但同样引发争议的英国作家劳伦斯(D.H.Lawrence)作为自己硕士论文的研究对象。论文完成后,贺老表示满意,主动提出说,其中有关短篇小说的部分可以送出去发表。然后,他专门给自己的好友、我国著名的外国文学研究专家、中文核心期刊《外国文学研究》主编王忠祥教授写信推荐拙文。后来,王先生写了回信,贺老还把回信拿给我看。王先生同样提携后生,谬奖拙文。我1989年夏毕业,拙文在1990年第1期就刊出了。这是我学术生涯中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且发表在国内顶尖级的业界刊物上。但我深知,没有贺老的推荐,我不会这么幸运,为此我的感恩之情永远写在心中。是贺老,把我带进了学术圈。

1989年6月底毕业,7月初我办理了离校手续。离校前,我到他家里去告别。刚走出校门的我是非常愚钝的,对于人情世故可谓一窍不通。等到了贺老家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在学校读书这么多年,我连一点点小小的心意都没有向导师表达过。那个时候我想到,这次离开师大,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有机会回来看看导师呢,因此,就有一种冲动在告诉我,无论如何要有点表示。于是,我说,请您稍等一下。然后我就从他家里冲了出去。

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天已经黑了。我在当时贺老所居住的独秀峰校区外面的小店中,购买了两瓶在今天看来绝对是非常便宜非常廉价的红酒,连包装都没有,然后又跑回到他家中。

看到傻傻地拎着两瓶酒回来的我时,他跟我说的一句话,我至今难忘:在你和我之间,不需要这个。我对他说的一句话,我同样没有忘记:我像敬重自己的父亲一样敬重您……

也真是如此,自从1989年离开师大,迄今为止,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过。但很庆幸的是,后来我一直与贺老保持着联系。

1995年下半年准备报考南京大学的博士生时,我请贺老给我写推荐信。他在百忙之中,很快就写好并给我邮寄过来。其实,我是知道他有多忙碌的。

在1999年博士毕业之后,我邀请贺老到我当时任教的大学去讲学,他的激情演讲赢得了学生的欢呼和高度评价。我请他到我的家里去,我们师徒相聚并畅谈,那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正是那一次相聚,他把自己出版不久、长达50余万字的《贺祥麟文集》(两卷本)带给我,然后对我说,我想请你来写个书评。我当时受宠若惊。我感到非常对不起先生的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主要的原因是,我总觉得自己对先生的学术和思想认识得不够深刻,总想再认真拜读拜读和学习学习,之后再动笔。

今天,我感到很遗憾的是,没能在先生生前让他看到我为他的著作所写的书评,这是我引为终生遗憾的事情。

贺老是个永不言退的人。即便是过了古稀之年,他也还在不断地学习。他在自己《贺祥麟文集》(外国文学卷)的后记中写道:

勤奋读书、刻苦钻研、努力工作、继续攀登一个个学术山峰……生命不息,拼搏不止。我今年77岁,只能是“老牛破车”,缓缓前进。英语里有句话,叫做“I am a pedestrian—slow but sure.(我是个步行者,虽说走得慢些,但步履坚实)”。拿这句话来勉励像我这样的老年“步行者”,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想,这话很能反映贺老的性格特征。

就以学习电脑为例吧。电脑真正开始在中国流行,已经是世纪之交了。那时,贺老已是接近80岁高龄的老人了,但他很快就掌握了电脑的使用技巧,并且开始用电脑写作,更利用电子邮件与大家进行交流。他经常会群发一些自己的信件、文章、观感等给大家,我也是其中之一。这让我感到与他有了更多更亲近的距离。而且,我把他很多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文章或信件都保存了下来,以备有空时细细读。

我到北京工作后,虽然北京与贺老所居住的南宁相距甚远,但两人之间的联系反倒更密切了,全都是借助于互联网。有时候,我们也会在学术会议上见上一面。2004年9月,莎士比亚学术研讨会在成都召开,我们师徒曾经在那里相聚过。

我最后一次与贺老促膝畅谈,是2008年10月在镇江有关赛珍珠的国际会议上。在开会的间隙,有一天晚上,我邀请他到一个茶馆去喝茶。在那里,他跟我讲到了很多人生的经验和道理。当时,他已是88岁高龄的人,但他一如既往地思路清晰,反应敏捷,说话语速很快。那个晚上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曾有意到南宁去看望贺老,但由于工作繁忙一推再推,到如今竟成为永远的遗憾,现在想来,后悔万分。

其实,我是无法想象贺老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在我的印象中,贺老永远都是那么阳光、健康、开朗、善谈。走起路来永远都是健步如飞……

贺老的去世对于学术界而言,是我国外国文学研究界的重大损失!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仿佛少了一位亲人……

贺老,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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