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叶浅予的两位伴侣
2012-06-05张兴渠
○张兴渠
读了包立民编著的《漫话叶浅予》(学苑出版社2011年10月版),其中有叶浅予自述的《婚姻辩证法》,感慨多多。兹仅就有关婚恋生活略谈浅见。
叶浅予一生中曾有过四位情人,即罗彩云、梁白波、戴爱莲、王人美是也。他在文中叙之颇详,耐人寻味。
罗彩云与叶浅予可谓是结发夫妻,应该说也是合法夫妻,叶浅予称两人的结合是“父母之命”。罗彩云本来也是乡里望族出身,与叶府不相上下,出嫁时嫁妆充实,可谓风风光光,观者如潮。可惜的是,罗彩云未嫁时,常陪老祖母打麻将,读书不多,成了个半文盲。不过,当时的女孩子能读书的也是很少数的,穷乡僻壤更是如此,不能苛求。婚后他俩来到上海这个十里洋场,比之他们那个小镇,何啻天壤之别!叶浅予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才华,时来运转,成为中原书局的插图画家。这样一来,他不仅一下子身份大变,文化修养也随之大为提高,并跻身文化圈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相比之下,罗彩云不免有些“相形见绌”了。一段时间后,叶浅予逐渐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却不自知,加之叶、罗二人缺乏应有的交心,有话闷在心里不直说,渐渐的,双方的隔膜不免越来越深,很难化解。彼此间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就自在情理之中了。罗彩云得不到丈夫应有的爱,在家亦无所事事,便只好借助麻将消遣解闷,以图一时之快。这就好比病者注射止痛针一样,药性一过,其痛又会复来,也许较之前更痛也不可知。叶浅予既然看到罗彩云如此种种,更不以家为念,更乐得忙于外面的事务了。朝朝暮暮,日复一日,这个家最后已经是一间倾斜的陋室,岌岌可危矣!
世人往往会对叶浅予的不幸婚姻表示同情和无奈,然而他却能另有新欢,比起罗彩云亦可谓幸福多了。换个位置来替罗彩云设身处地地想想,她才是封建婚姻的真正受害者。在她未嫁时,她也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姐,就凭她家庭的声势地位,只要她愿意,找一位爱护她、疼惜她的如意郎君,欢欢喜喜地过上一辈子也应该不是难事,又何必跟着叶浅予过那种等于被人踩在脚下,毫无生气、毫无乐趣的日子呢?
权大怕人夺,钱多怕人偷,情深怕人弃。再试想一下,要是叶浅予安于本分,不到上海,才作亦未显现,仅仅在家乡找一份小职员的工作以谋生,与罗彩云的身份正好旗鼓相当,说不定他俩会就此白头偕老!行文至此,我忽然忆及胡适之。胡适也是奉家长之命,娶了个小脚女人江冬秀,其文化程度比之罗彩云大概不相上下。但是,胡适帮她读书认字,直到能读信写信。后来,胡适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功在国家,永载史册。当时的红颜淑女中,追慕胡适者难记其数,他亦曾与表妹曹诚英热恋过,诗人徐芳更是爱他若狂,但是他能守住婚姻的底线,对原配夫人江冬秀不离不弃,直至终老。可见,虽然江冬秀、罗彩云都是封建社会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但是两人所受待遇应该是有区别的。相比而言,江冬秀至少算是个幸运者,她起码得到了做人应有的尊严和人生应有的权益。而罗彩云就不同了,她被人为地置于一隅,和关在鸟笼中的孤鸟也无两样,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丈夫半点关爱,与帝王社会那些失宠的嫔妃宫女又有何异哉?
叶浅予曾说,他对罗彩云是“始乱终弃”。事实上,他与罗彩云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一开始就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何来“始乱”之说?他们于1935年结婚,50年代离婚,婚姻生活长达20余年。离婚时,罗彩云已是青春不再的半老徐娘了。上世纪70年代,罗彩云因为服用安眠药过量离世,结束了她凄惨悲凉的一生。她离世前曾对儿子说:“你们叶家害得我好苦啊!”其内心的苦楚可见一斑。
要说“始乱终弃”四个字,用在叶浅予的另外一位情人梁白波身上,倒是更为恰当些。在叶浅予的情史中,最体现用情之深、相爱之笃的,莫过于叶、梁之前的感情了。叶、梁二人1935年在《时代漫画》相遇,一见钟情。两人对彼此可谓是一往情深,难舍难分,形影不离。梁白波一早就知道叶浅予已经是位有妇之夫了,而且有一次他俩幽会,还曾被罗彩云当场捉住。罗彩云甚至提出,自己做大太太,要梁做二太太。但这自然被梁所拒绝。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封建意识还很浓厚,梁白波却敢于冲破这封建的枷锁,不避别人的闲言碎语,不怕世俗的冷嘲热讽,也可算是时代的弄潮儿与叛逆者。
叶、梁二人间最甜蜜的时光要算1935年的北平之行了。当时,他们二人应津浦铁路局之邀,参加卫生宣传车之旅。事毕后,他俩顺便作古都北平一行。到北平后,他俩在金鱼胡同的一家公寓安顿下来。白天,二人看望朋友,游览故宫、颐和园、天坛、天桥等,谈情说爱,备享人间欢乐。晚上,他俩则到梨园看京剧名角的演出。他们在上海时就都喜爱京剧,但上海滩的大多是海派演员,此番到京,能把杨小楼、郝寿臣、荀慧生、杨宝森、程砚秋等这些如雷贯耳、神往已久的名角的表演尽收眼底,其欢愉欣喜之情自不言而喻。两人在看戏之余,还用漫画的形式反映出自己的看戏心得,画画速写,也借以研讨画艺,可谓是心心相印,恩爱有加。兴之所至,他们二人还编印了一本名为《旅游漫画》图集,以作永恒的纪念。此时,若叶浅予向梁白波求婚,梁想必不可能予以拒绝。已成事实之后,二人再恳求罗彩云网开一面,效法鲁迅和朱安的婚姻,想必定会留给世人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然而,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到了1938年,抗战烽火燃遍了祖国大地,叶、梁所在的武汉已经成为抗战阵地的中枢神经,但是梁白波对叶浅予的感情生活并没有随着战事的临近而升温,却反而逐渐冷淡了起来。梁白波的变化似乎不合她平素的为人秉性。我想,这可能与她对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做了一番反思不无关系吧。或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叶浅予之间的感情,都是由于自己年轻时的不成熟、不理智导致的,和叶一起生活多年,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份不明,自己说妻不是妻,说妾不是妾,长期以往,情何以堪?“觉今是而昨非”,人生总该有个归宿才是正理吧。于是,她决绝地斩断了与叶浅予的交往,并与空军军官陈恩杰结为伉俪。梁白波满以为,和别人结婚就可以了断与叶浅予之间的一切。但是,人毕竟是感情动物。在与陈结婚后,稍一遇到不顺心,梁白波就会想起叶浅予的种种,她忘不了叶浅予,也忘不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刻骨铭心的感情。到了台湾后,梁白波曾把自己比喻成“一块又湿又烂的抹布”,她如此矮化自己,大概是因为忘不了叶浅予的缘故吧。她又说自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也是仍不能忘情于叶浅予的表现。正因为如此,梁白波最后选择离开丈夫而独自生活。独居生活很是艰苦,她只能靠画瓶子和为友人编的副刊创作插图为生,勉强以度余年。理想与现实的长期矛盾,导致她罹患精神分裂症并自杀身亡。梁白波的一生,悲苦多于欢乐,让世人也不免为之一洒同情之泪。
也许有人会说,梁白波当年要是选择与叶浅予恩爱到底,不去台湾而留在大陆,或许人生的境遇就不一样了,叶浅予日后也就不会再有和戴爱莲、王人美的两段感情了。然而,人生如棋,谁又能未卜先知呢?走错了一步就会导致步步皆错,满盘皆输。纵使梁白波当年选择留在大陆,不见得等待着她的就一定是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的生活。
叶浅予在《婚姻辩证法》中,对罗彩云和梁白波抱有遗憾和惋惜之情,不过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况他曾有过四位恋人,也可谓是艳福匪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