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2-06-04陈守溢
陈守溢
过完端午,父親又走了。这些年来,家,对于父親来说,仿佛已成了旅店,似乎只是为了偶尔的驻足。我时常劝他在县里找份轻松的活儿,毕竟已是过了50岁的人。但他总说,虽然在县里工作我们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但城里的工资更高,你们娘仨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些。为了我们娘仨的好日子,父親只好时常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挥挥衣袖,将希望寄托在风里。
父親是个忙碌的人,来来去去的,就像走在风里一般。风里来风里去的,给家里换回了一车又一车的幸福。
年前,父親对我说:“你那台电脑的寿命也差不多快到了,准备在今年帮你再买一台。”端午节那天,父親告诉我,他已物色到一台电脑,等时机成熟了便将它买下。父親的话如泉涌般在我心头反复沸腾着,这样强烈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我患有残疾,出生时落下的,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只能靠吃药慢慢恢复。能恢复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20多年来,为了我的病,父親不知用去了多少钱,如今又要为我买电脑……
每每想到这儿,我都会觉得有愧于他。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他,唯有让那些说不出口的感动与感激常留心底了。在城里,父親是个外乡人,是否遭遇过白眼,我不知道。我更加无法想象,买电脑的钱,是父親奋斗了多久才赚来的。父親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工作?他从未提过,只是偶尔听他抱怨过食堂里的伙食。父親是个节俭的人,要想让他主动拿出一笔钱来确实不易。每当母親要为他添置新衣时,他总是说,不要啦!以前买的衣服还能穿,浪费!是的,父親就是如此节俭。但对子女们他却从未吝啬过,只要我们开口了,父親几乎都能满足。也许,父親看见我们得到了快乐,他也就快乐了。
关于我的祖父,旁人是这样描述的:你那爷爷啊,成天围着算盘珠子转,是个有经济头脑的人,但始终没有摆脱贫下中农的成分,一个月20来块的工资,要养活4个儿,真不容易啊!而父親便是那“4个儿”中的老大。有一回,父親回忆道,那时的日子说多艰苦就有多艰苦,一分钱得当作两分钱来用。哥哥穿短了的衣服,弟弟们理所当然地成了继承人。当年的父親是如何将一分钱“拆成”两半来花,我无法想象。
许多人渴望苦难,其原因就在于苦难可以让人学会珍惜,学会坚强。所以,从苦难中走过来的父親,才会将“节约”二字体会得愈加深刻。
若是跟不了解父親的人说,20多年前的父親是个爱酒之人,大概没人会信。但我知道,“酒”这个字与父親的今生结下了不解之缘,妹妹曾给父親起了个外号就叫做“爱喝酒”。是的,父親爱喝酒。20多年前,血气方刚的父親时常与酒为伴。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军用水杯,父親便是用类似的那种杯子盛酒。那时,父親喜欢喝红酒,一买便是满满一杯。我不清楚一杯有多少,但总有半斤八两吧!父親抓上一把花生,提上酒杯,独自在桌边咕噜咕噜。父親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酒后,不管是否有醉意,都会到床上躺一会儿,以免节外生枝。在我的记忆里,还真搜索不到父親发酒疯的镜头。“红酒伤身易醉,为何不改喝啤酒?”我问父親。父親说:“啤酒一瓶要3块钱,谁舍得喝?”是的,那时父親的工资才50来块,一瓶啤酒就得用去他将近2天的工资,父親哪里舍得。我不知道钱在父親的心中是个怎样的概念,但他绝不是个贪财之人,父親的钱多半是花在了这个家上,或者上交“国库”,以至于多少年来都没听说过父親有“小金库”之类的谣言。
父親对这个家的爱是深沉的、不露痕迹的,旁人压根儿看不出。有那么几年,父親在某公司担任业务员,经常出差,天南地北地跑。母親总说父親像个甩手掌柜,家里一大堆的事说扔就扔。说来也怪不得母親抱怨,那时,我和妹妹还都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娃儿,父親时常一走便是一个来月,母親只好又当妈又当爸,累啊!其实父親也不易,为了赚那一月50来块的工资,不得不时常东奔西跑。啥是家?家就是供人相互取暖的地方。在家里做做家务、窝窝床,该是多美的事啊!谁愿意背着“甩手掌柜”之名四处奔走?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家变得更温暖些。也许,父親注定了这辈子要做个走在风里的人。其实,一个家庭的冷暖未必就取决于气候,人为因素时常也占据着大半边天。那时,每当父親从外地回来时,手上总是或多或少地提上一些好吃的。最先开吃的总是我们兄妹二人,妹妹是个小馋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父親手上的袋子,将手指半含在嘴边。父親乐了,终于把袋子里好吃的东西分给了我们。我们边吃边笑,家里的“温度”瞬间提升了好几度,哪怕是在冬天。
后来,父母的工资都提了,从原来的60多元飞涨至600多元,犹如列车提速一般,好日子正朝着我们迎面跑来。日子顺畅的时候偶尔也会红灯亮起,那一年,医生告诉母親,父親不适合再喝红酒了。于是,母親好言相劝,多方开导,父親终于把红酒替换成了瓶装的酒精度较低的啤酒。虽说啤酒酒精度低,但母親依旧时常劝父親少买些,叫父親要多注意身体,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父親听后果真收敛了许多,从3瓶减到2瓶,最后到1瓶。古人说,酒是用来消除烦恼的,我不懂父親的烦恼,也许是为了工作,也许是为了生活,也许……母親也无法体会到父親的愁苦,每回见到父親喝多了时,她总是一边劝,一边在房里偷偷地流泪。我知道,母親的眼泪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她是多么希望父親能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体。母親的苦心父親能否明白,我不晓得。
初六那天,父親又做了一回走在风里的人。在城里,那一个个孤单的夜晚父親是如何度过的,是在灯下抱着书,或是独自对着电视?很难猜测。但总比自斟自饮要来得好吧!每每想到此处,母親那泪流满面的脸庞总会浮现在眼前,我不禁想问,父親,你在他乡还喝酒吗?为自己,为家人,还是少喝点吧!
(摘自《福建文学》201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