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旧时的畸形行当
2012-06-04叶炳昌
叶炳昌
广州曾经有几种被人们排除在七十二行之外的畸形行当,主要盛行于清末民初,有的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初期。
媒家馆
旧时,广州一些妇女根据市民的需求经营起了媒家馆。此馆有点像现在时兴的婚姻介绍所。不同的是,媒家馆除了替因种种原因找不到对象的妇女介绍对象外,还负责收容这些妇女。如被富家遗弃的姨太太,流落街头的“外江妹”,未婚先失身的姑娘,上了年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好吃懒做的“晏婆娘”,欲求再婚的寡妇,逃出家门的侍妾、婢女,还俗的尼姑,从良的妓女等等。这些人多数无家可归,有的虽有家,但旧习俗不允许她们在家待嫁,如寡妇。
到媒家馆找对象者,多为娶不起“新抱”的单身汉、老汉或身体有缺陷之人。当然,媒家馆的女人中亦有一些幸运者能嫁到有钱人家做偏房或继室的。旧时,媒家馆虽然是一种半公开的职业,但牵线搭桥比较讲信誉,据实介绍,不作隐瞒,成功与否一切随缘,由双方自定。收容者由馆内供饭,介绍对象成功后,媒家馆从男方所付的“身价银”中扣除食宿费用和介绍费。
媒家馆与旧时买卖妇女、窝娼卖淫不同。时人有《竹枝词》专吟媒家馆:“蝶媒蜂使日交加,莫论阿娇‘打泻茶(广州人称未过门而死夫者为‘打泻茶)。纵有大红花轿坐,春归燕子又成家。”
捻妹花
“捻”为广州方言,意为培育、培养,养鸟称为捻雀,种花谓之捻花。“妹”是当地人对未成年女子的通称,如“妹仔”、“乡下妹”。“花”作幼苗解,广州人称鱼苗为鱼花,叫雏鸡为鸡花。捻妹花,即指买来或收养长相娇好的少女精心培养,然后以高价出售牟利。
清末民初,广州豪商巨贾、达官显贵、军阀买办非常集中,他们无不妻妾满堂,纸醉金迷。即便如此,他们还嫌不够,到处寻花问柳,广觅女色,以供玩乐。捻妹花行业,正是投其所好的产物。
操业者以女性为主。她们多是弃妾、寡妇,有的是从顺德一带流入广州的“自梳女”(编者注——指未婚女性把头发像已婚妇女一样盘起,以示终身不嫁、独身终老),还有的是媒婆、老妓、鸨母。这些人在广州西关富户集中的横街小巷内租赁或自置房子,以收养女为名,从城市和郊区贫苦人家挑选一些长相漂亮、身材姣好、动作灵巧的少女捻教。从饮食起居到言行举止,都进行严格训练。有的捻花婆子还专门雇请“粗妹”负责家中粗活,“妹花”由粗妹服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的还要聘请教师,或送“妹花”进私塾读书识字,带妹花到富庶人家串门,学习礼仪。总之,她们要千方百计把“妹花”捻成素质一流、知书达理、会琴棋书画的淑女,使之能售出好价钱。
经过数年的精心培养,“妹花”便可待价而沽。现今有名的西关第十甫陶陶居,便是当年“娣妾侍”(相当于现在流行的“二奶”)们的传统处所。买得起“妹花”之人,均为富户阔佬。为此,羊城《竹枝词》云:“妹子妆成小姐娇,名花捻就画难描。陶陶居上论身价,范蠡千金未枉丢。”
关帝厅人马
关帝厅人马,实为广州昔日的乞丐集团。这个集团有严密的组织及大小头目,帮规严格,势力非凡,始自何时,已很难考证。最初,他们集中在西关一带,各级头目分别歇脚在文昌宫、洪圣庙、孔子庙、莲花庵等寺庙。总头目则寄足于西来初地华林寺内。市区和近邻破祠烂庙中的乞丐统归其管辖。关帝厅头目原为世袭制。后来,北方有个名叫陈起风的花子头,曾在少林寺内当过几年头陀,有一身武功。此人逃难到广州后,势力日强,打垮了从前的头目,废除世袭制,自己取而代之。
旧时,广州人家操办红白喜事,必先送一笔钱至关帝厅,换回一木板刻印的“附城花子陈起风”符篆式条子,贴于门口。这样一来,别的乞丐便不敢前来寻事生非。事前,还要备一桌盛宴,款待陈起风。陈只带一二亲信赴宴,入席后只饮一杯酒,每盘菜只尝一口,便吩咐随从将全席酒菜打包带回寓所,以飨其亲信众徒。即便大户人家也不敢怠慢这些乞丐。否则,陈会调集群丐大闹一场,直至主家满足其要求才肯罢休。
关帝厅人马全盛时期,广州市内的乞丐群几乎全部附属于陈起风。大本营就设在南华寺。陈起风作为乞丐头,如同皇帝一般。他在西关拥有豪华的住宅,并有几房妻妾和一群奴婢,还豢养了一批打手。据说,陈起风一亲信的姐夫做了南路知府,派人找他去做钱粮师爷,他不愿赴任,回信说:“宁与五百罗汉做伴,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便是广州流行的俚语“做惯乞儿懒做官”的由来。
关帝厅人马的头目,负责对乞丐进行训练,然后派他们沿街行乞,或去仪仗铺里打点零活,还有的卖唱或耍猴。乞丐们乞得的酬赏,须供奉三成给“大骨”(乞丐头目),然后再上缴一部分给关帝厅头目,由他们与所辖警署分享。因此,在乞丐中流行有“脱鞋揾来穿屐食,穿屐揾来穿鞋食,穿鞋揾来穿靴食”之说。意思是说,赤足裸腿的乞丐得来的布施,要孝敬穿屐的“大骨”,而大骨又要上缴穿鞋套袜的关帝厅人马,关帝厅人马还得供奉穿皮靴的警署官员。
光雅里仪仗铺
广州西关,有一条石板小街,名叫光雅里,以开设仪仗铺而闻名。旧时,有名气的仪仗铺有多多福、万福、丁财贵、永全福、广福、联福、有丁财等10多家。仪仗铺里的管理人员一般有店东、伙计三四人。仪仗铺的劳动力来源,主要靠临时雇用乞丐及老人院的老人、孤儿院的小孩,但以乞丐为主。为主家体面计,雇佣人员统称为“亲家郎”,乞丐头目则称“大骨”。仪仗铺接受红白二事后,按事主所讲的规模,计算好招雇劳力的数额,提前一两天在铺门口挂水牌公布,由大骨负责召集。所得仪仗费用层层盘剥,到劳力手中已所剩无几。
仪仗铺临时发给劳力衣服。喜事,一律穿红色镶黄边的衫裤,戴黄色镶红边的草帽;丧事,则穿白色镶蓝边的衫裤,戴黄色蓝边的草帽。这些服饰,用完后须交还。因劳力多为乞丐,常发生乘机脱离仪仗队伍,将衣帽带走之事。主家对劳力的使用要求极严,还有诸多禁忌。如喜事、丧事所用的“亲家郎”要严格区分,如果杂用,则对主家不吉。但是,仪仗铺老板只图赚钱,不管禁忌,多瞒着主家,将刚刚抬过灵柩的劳力夹杂在婚庆的“亲家郎”中。在仪仗铺,常用黑话“红豆沙与白果粥捞埋一堆”来称这种喜、丧仪仗劳力杂用的做法。
仪仗铺除在广州办理红白二事外,还承领近郊及南海、番禺、顺德、中山各地的迎神打醮等会景仪仗。因此,昔日广州仪仗铺的生意甚为兴隆。自“五四”运动之后,在破除封建迷信、提倡文明礼俗浪潮中,仪仗业逐渐走下坡路,仪仗铺顾客日稀,业务一落千丈。新中国成立时,广州的此业已经销声匿迹了。
爷门堂倌
爷门堂倌,简称堂倌。有人办红白喜丧,需要临时雇一些人做杂务,这些临时受雇供人差遣之人,就是堂倌。堂倌一般由主家直接雇佣,有时也委托仪仗铺代雇。愿做堂倌的,只要在自家门口挂上写有“某记承接堂使、茶担、礼生”之类字样的招牌,雇主或仪仗铺老板便会登门接洽。堂倌人数不多,主要聚居在西关的光雅里、牛角巷、文昌街一带。
堂倌分男、女二堂,实际上均由男子担任,年龄一般在30岁左右。男堂、女堂均着男子服装,只是女堂倌衣服的衣料比男堂倌的要好些。男人装扮的女堂倌,主要侍候女眷,因此要薄施脂粉,油头粉面,泽亮的头发上钳个大发夹,脑后插一把骨质的发梳。女堂倌出手兰花指,开言假嗓音,奶声奶气,扭捏做作。由于长期从事这一职业,日久积习难改,在日常家居生活中也摆不脱女堂倌的娇态,常令亲友反感。女堂倌收入低微,加之阴阳怪气,动作怪异,因此难觅配偶。
堂倌在喜丧主家,主要是写礼帖,排座位,点礼品,挂喜幛(或孝帷),做礼生,侍候客人。宴席中,堂倌穿梭于宾客之间,上菜、斟酒、敬茶、递巾、打扇、递烟、引带上厕所等,无所不干。还要追随主家前后,拉长尾音,高唱“老爷(新郎)亲自上菜,请各位多饮几杯”之类的话,逐席献菜敬酒。席将散时,还要陪同新郎、新娘叩头作揖,逐一谢席。席终人散,男女堂倌一起动手,收拾残汤剩羹,擦抹桌椅板凳,清洗杯盘碗碟,忙到深夜才轮流分食客人吃剩的饭菜。堂倌受雇于婚庆主家,除上述事务外,还需陪新娘、新郎拜天地、拜祖宗、拜父母、拜尊长,并侍候新人吃暖房饭,点龙凤烛,捧大吉盒。三朝回门时,要跟在新女婿的轿尾,前往女家拜丈人、岳母。
堂倌因要执掌礼生、写帖、定称谓、排辈分等,所以必须懂得礼法。他们多粗通文墨,熟悉尊卑界限,从事此类业务者大多为祖辈相传。
梳头婆
梳头婆又称“大妗姐”,系旧时依附于仪仗行业的又一帮口。她们是婚庆场合女家用于跟随新娘的临时使妈。有的由仪仗铺包办,有的则由主家直接雇请。大妗姐一般都是30岁上下的妇女,无人雇请时她们常到街头巷尾摆摊梳头,因而有“梳头婆”之称。梳头婆多属失业的佣人,也有的是遗孀弃妇,还有的是从顺德一带流入广州的“自梳女”。
梳头婆在婚庆场合的着装比较讲究。一般上穿白色镶黑边的府绸大襟衫,下穿黑色文华绢长裤,脚穿黑鞋黑袜,襟前洒些香水并别一条绣花手绢。夏天,也有穿点梅纱黑胶绸衫裤,脚蹬珠花响底拖鞋者。通常梳着元宝髻或S形髻,也有的梳一条油光大辫子,拖在脑后,发髻上要缀朵白玉兰或茉莉花。手腕上多绾玉镯,指间套有戒指。这些行头,受雇时必须穿戴齐全。
梳妆打扮,会念时文,精通婚庆礼节,是梳头婆的基本功。仅梳头一项,就须掌握各种新潮发型,会梳各式辫子,要会用绸布在辫尾打各种结式。念时文是考验梳头婆是否合格的重要一环,要求梳头婆反应快、思维敏捷,还要有丰富的经验。时文的内容很多,要按不同的时间、地点、对象念不同的时文。如入门时念:“恭喜道贺新安人,开枝发叶此良辰。入门旺相,夫妻长寿,白发齐眉。”在洞房铺床时要念:“铺床铺席先,五男欢跃在床边;四边珠帘咁高低,三年抱俩苏虾仔。”新娘过门时,围观者要向新娘提出许多诘问、警告之类的问题。这时,大妗姐要对答如流,务求不卑不亢,神态自若。在闹新房时,新娘往往遭到妯娌翁姑戏弄,每逢此时,大妗姐都要出面护卫新娘,要么念求恕时文,要么替新娘遮护,总之,要想方设法保护新娘。梳头婆还要精通礼仪,因为新娘上轿、下轿均由她们背送,进入男家后,许多繁文缛节,均需梳头婆指点新娘。
梳头婆又分贴身与打杂两类。一般来说,紧随新娘亦步亦趋者为贴身大妗姐;从事扫地、装香,收拾台椅桌凳、打点杯盘碗碟者,为打杂大妗姐。由仪仗铺代雇的梳头婆,佣金的两成归仪仗铺。梳头婆的生活通常比较贫困,有时也上街摆档,替人梳头,换取微薄收入补贴家用。
(压题图:《三百六十行大观》贺友直图)(责编: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