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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节,幕后戏

2012-05-30阙政

新民周刊 2012年25期
关键词:十日谈格瓦拉

阙政

6月24日晚,第1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以下简称SIFF)圆满落幕,8座金爵奖各归其主。

回首过去的9天,各国佳片全城云集,红毯星光令人目迷,许多人,把他们的作息调成了“电影节模式”。

有人说,文化不是能在短期内产生巨大影响力的东西。今日“全城热映”的气氛,得来非易。

有这样一群人,日以继夜地给电影文化这片地“松土施肥”,为了一个想象的未来,默默坚持了十多年。在總结电影节得失之际,别忘了,也把射灯投给这些幕后推手们。

推手1号:业务总监於侃

近300部影片在短短9天内充满了这座城市。而最终呈现在影迷眼前的这个数字,比起1600部的原始数据,只是冰山一角。上海国际电影节业务总监於侃向记者介绍了电影节选片的来龙去脉。

1600部电影从哪里来?早在去年的11月15日,SIFF官网已经启动报名,全球知名制片、发行公司收到消息,开始进入主动报名参展程序。凭借着15年的“节龄”,上海国际电影节和不少公司积累了良好的关系,欧洲、北美、亚非、大洋洲,不断有片源信息传送过来。组委会专门设有各大洲的分区责任人,负责收集对方寄来的样片碟。

同时,全球知名的电影节,也是不容错过的“片库”。荣获当年金棕榈奖、金熊奖的影片,抑或参与竞逐的热门电影,都会成为其他电影节争相邀请参展的目标。今年2月,柏林电影节举办期间,“SIFF酒会”成了让世界了解上海的推广平台。彼时,第15届SIFF的年度计划已经确定并对外发布,目的正是吸引全球制片人、销售商的眼光。

除了这两个传统渠道,今年,於侃在采访中特别强调了一个词:“主动出击”。组委会借鉴国际惯例,在法国、美国、日本等重要制片国聘请了“国际选片联络人”。这些联络人绝大多数是当地的影界从业者,具备专业眼光和广泛人脉,能够及时掌握该国最新电影制作的动态信息,才可担负起主动出击、为电影节推荐影片的重任。

最终,SIFF通过以上三个渠道募集了超过1600部影片,并精选出近300部参展。

相对于1比5的淘汰率,影迷们更关心的是选片标准。在这方面,组委会和上海“兼容并蓄”的精神达成了共识——并不将商业片与艺术片划出一道分水岭;重要制片国不少,电影小国的作品也欢迎尝试;17种主题影展致敬大师、修复老电影——说到底,“好片”是唯一标准,并像其他成功的电影节一样,鼓励全球新片来这里首映。

这样的选择,是考虑到影迷的接受程度。於侃感慨,上海的影迷很有水平:“这些年来,SIFF已经养成了它的固定观影人群。我们发现每年最卖座的并不是美国片、大片,上海观众更青睐欧洲片。去年雄踞票房第一位的是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的《皮娜》,第二位是一部日本片,到第三位才轮到美国片。”

选片的过程,还要经历不少关卡。首先是集合了专家教授、导演、影评人团队的专业判断。这些人元旦过后已经开始阅片,从质量上进行筛选,工作量不小。随后,还要由复旦大学外语系和华师大对外汉语系的学生将影片中“很黄很暴力”的内容逐一记录,不适合放映的,也会被筛除。

虽然免不了有好片成为漏网之鱼,被殷切期待的影迷引为一时之憾,但一旦展映,就保证“一刀不剪”。於侃说:“展映和公映不同,国际惯例从来都是不作任何修改,这既是对制片方的尊重,也是对影迷的尊重。赚钱是电影节的目的之一,这没错,但我们也不会忘记自己正在着力的事情是文化传播。”

有影迷说,“电影节上的展映单元不错,比金爵奖参赛片好多了”。对于历来饱受争议的“金爵奖参赛片”质素普遍偏低的情况,於侃言辞中露出无奈:“SIFF是‘竞赛型非专门类电影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A类电影节,必须遵守国际电影制片人协会发布的《国际电影节通则》。参加过金爵奖竞逐的影片,就不能同时参加其他A类电影节的竞赛单元。这种‘排他性让很多有意参赛的制片方不免顾虑,毕竟相比国际‘三大电影节的历史和市场积累,我们的吸引力仍有限。全世界每年生产的适合A类电影节的作品本来就不多,组织参赛片可以用‘抢来形容。”

让於侃颇为自豪的是,SIFF作为全球13个A类电影节之一,“每年都要在协会的监督下进行,如果发现任何违反《通则》的行为,例如放映过后出现盗版问题,协会都有权取消A类资格,还会发通知给其他制片国,劝诫他们不要前来参加,以保障制片人的权益。而SIFF举办了15届,从来没有令协会质疑,对制片国而言,参与上海国际电影节,意味着安全和放心。”

推手2号:排片人“四眼老王”

王佳彦喜欢叫自己“四眼老王”,于是粉丝们也跟着他一起这么叫。

老王担任SIFF的排片人已经超过10年,是影迷中的名人。听说晚上他要在电影节组委会办公室排片,记者赶紧前去一探究竟。电梯上到11楼,走过人头攒动的大厅,老王的办公室就在走廊最里端:一个5平方米左右的长方形小间。老王就是在这里,奋斗20多天,完成了电影节9天里多达860余场影片的排片工作。

对于电影节,老王肚子里有自己的一本账。回忆1993年的秋天,第一届电影节,当时他还是上海影城的市场部副主任。那年,展映影片的数量是167部。19年过去,如今这个数字已经翻了一番。老王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排片操作系统告诉记者:“近300部电影、9天时间、全上海28家影院34块银幕,总共860多个场次……”怎么把这些数字摆平,把每一部电影安排得妥妥当当,学问不小。

从初排到基本确定,老王自己手头就排了六七稿,每稿完成都要打印出来细细核对,“一不小心,就要闯祸”。

首先是考虑时长:各家影院的场次时间相对固定,下午往往是1点30分一场,3点45下一场。普通电影90分钟,没有问题,但万一遇上150分钟的影片,直接从1点30分放到4点,下一场接不上,观众必定有情绪,场面便不好收拾了。所以老王的第一道程序就是先看时长,做好标记,算是挖出了第一颗隐藏的地雷。

其后是均衡。出于票房考虑,28家影院都希望热门片子在自家多放几场,请老王关照。老王笑着回答他们:每家都关照也就是每家都不关照。他能做的只是均衡。一线、二线影院都要顾及,同级影院之间也必须平衡,商业片文艺片要岔开,各个国家区域要兼顾。还得根据影片情况进行调整:是大场子的,得选影城一厅、大光明;环艺和衡山,文艺气氛更浓,适合多放欧洲片。而这一切,都得老王“手动”,一个个将影片点进对应的场次,忙的时候每天工作9个小时,排到头晕眼花。

老王在排片系统中点击某部影片,左边侧栏立刻显示出这部影片的详细资料。例如某部代号为93的德国影片,注明:“6月17日20:45起可排片,影片代表6月16日到,20日走。影片代表在沪期间,希望安排该片第一场放映,并做观众见面。(5.17)来的不是导演,不用做观众见面。(5.23)5.31寄出,6.11寄到,安全。”——老王说,电影节虽然16日已经开始,但由于“聚焦德国”单元要17日才启幕,所以片方要求德国电影须从17日20:45后才能安排放映。几乎每个影展单元都会有各自的要求,涉及到见面会的更有精确时间需要,这些,老王都一一记录在案。从以上备注可以看出,这部德国电影的见面会举办与否,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于是老王的排片表,跟着瞬息万变。

等拷贝也是件麻烦事。每部电影都注明了拷贝寄出时间和到达时间,责任到人。只有那些拷贝已经寄到、入库的电影,老王才会标上一个“安全”。有些电影临时争取到拷贝,例如马特·戴蒙主演的《我家买了动物园》,就要增加场次;还有许多影片,到电影节开幕都不能寄到,唯有边放边等。拷贝一路历经运输、报关、检验检疫多道程序,每个拷贝到了上海还要先经过电影技术厂的检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要“喇叭腔”。

“喇叭腔”的事情,老王不是没有碰到过。前些年,国产电影《茉莉花开》的拷贝就没能如期到达,观众在影院嚷着退票。后来老王亲自在票根上签名,允诺观众,《茉》片日后公映时,凭此票根也可观看,才算稳住了局面。今年,泰国影片《夜航惊魂》放映时突遇影院设备故障,按理说和老王“浑身不搭界”,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发微博,向余怒未消的观众解释情况。

挨骂归挨骂,老王还是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他坦陈:“早些年排片不那么严谨,只有‘好片子给大场子的简单理念。近几年的考虑就会更人性化。”有些片子虽然有儿童不宜的镜头,但成就非常高,也会适当放宽,去年的西班牙影片《谜一样的双眼》就是如此。今年老王特意把这些“踩线”片基本安排在晚上8点45分的场次,回避儿童。去年看到影迷感叹“一天之内横穿大上海”,老王立刻作出反应,今年的特吕弗系列影片,他大都安排在一家影院连场放映,缓解了影迷奔波之苦。

下楼的时候,老王指着大厅一角新搭建的板房告诉记者:“每天放映结束影院都要把胶片拷贝还给组委会,寄存在这个片库中,第二天再送到新的放映点。拷贝绝对不能在外过夜,这个片库就是它们的家,每天都要回家。”

推手3号:妖灵妖正在伺候观众

上海的资深影迷想必会记得一本叫作《电影节十日谈》的刊物。1999年第4届SIFF期间,这本16开的小册子免费派发给影院观众。在《十日谈》中,一些官方媒体忽略的内容被保留下来,民间自发记录虽然琐碎,却贵在真实鲜活。其策划人,正是上海知名影评人妖灵妖(本名徐鸢)。

在没有宽带的岁月里,要做成这样一件事情很不容易,从内容整合、输入、排版、印刷到人肉快递,每天都要出刊,幕后团队却只有五六名电影爱好者。但这份“不可能的礼物”,到底还是“用尽一切可能的力量”被创造出来。2001年第5届SIFF仍然延续出版(SIFF原为两年一届,从2001年第5届开始改为每年一届,2003年因“非典”停办一届)。

由于不可控的原因,《十日谈》在2001年后叫停。2002年,刊物没能出版,但妖灵妖自己拍摄了一部作品,起名叫《小学生作文选:2002上海国际电影节我印象深刻的几件事》,时长40分钟,意在留住一段独一无二、日后再难复制的记忆。后来他把剪辑版送给了贾樟柯和影评人让·米歇尔·富东。

此后,在妖灵妖看来,他人生中追求电影的这个时期,告一段落了。

想不到2007年4月,志同道合的友人卡夫卡·陆(本名陆志刚,资深艺术电影评论人,2007年SIFF选片小组组员)在筹备电影节的下班路上,遭遇出租车撞击离世。突如其来的不幸,使他生前致力的“影像现场”独立电影放映活动搁浅。同年,妖灵妖又开始成为SIFF的志愿者,并接手陆的“影像现场”放映。再次伺候上海观众,在他看来,是为朋友完成遗愿。

这志愿者,一做又是6年。

2012年,正值《电影节十日谈》停刊10周年。此时,若翻看2002年留下的那部《小学生作文选》,想必感慨時过境迁。但妖灵妖并没有翻查档案,更在意记录当下的他,与格瓦拉生活网合作,重推《十日谈》。在他看来,《十日谈》是一个窗口,是构建一个模式,这样即使将来自己不去做,别人也一样可以做。

有了新时代新技术的加盟,如今的《十日谈》制作更迅速、传播更快:格瓦拉推出网页版、PDF版、App版3种阅读形式,从观众中来,到观众中去。虽然已经考虑到有删帖的可能,但妖灵妖并不介意:“电影节落幕后还会推出一个一刀不剪的Ibook版,并在曾经被删的文章边上作注说明。”妖灵妖不愿意专设一个“吐槽”栏目,因为《十日谈》的意图“不是反电影节,而是反不良现象”。

妖灵妖回忆,《十日谈》虽然不能给答案,但它的“提出问题”,有助于问题得到解决。曾经有一篇文章记录了当年新闻发布会的乱象:一拥而上的记者把嘉宾逼得无处容身,直呼“请给我一点空间”——而现在这样的情形已经非常少见了。

今年,微博平台也开通了针对电影节的“微活动”,让供需矛盾等问题在第一时间得以展现和化解。妖灵妖坦言:“没有哪个国际电影节是在吹捧中成长为一流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们应当看到批评中蕴含的积极面。”

聊到《十日谈》的最新策划,妖灵妖胸有成竹:“它的专业性和艺术性,任何一家媒体都无法比。”何以有这样的自信跟传统媒体“别苗头”?他回答:“人是最大的优势。”

电影节尚未开始时,《十日谈》已经募集了15名固定作者每天投稿,还有35名参与电影节5天以上的非固定作者不定期投稿。撰稿人包括选片人、审片人、影评人以及媒体记者,这还不算自发投稿的广大观众。这样50人的报道团,分布在城中各个角落。如此阵容,妖灵妖说,没有哪家媒体能在电影节上下此重本。

专业性何以体现?妖灵妖举例:“6月19日,我们策划的‘老电影修复专题。一般评论家写修复,无非是谈谈意义,采访一下唐丽君(电影节执行副秘书长)或是中国电影资料馆便结了。而我们会采访直接经手修复工作的意大利公司Laser Films的专家,听他们谈修复最新技术,讨论那些老电影的‘颗粒都去了哪里。”

推手4号:“新参者”格瓦拉

都说上海电影节有着世界上最可爱的影迷,懂电影,有耐心排长队买票,会从周边城市赶来捧场。每年放票后,网上常会出现这样的照片:排成扇形的十来张电影票,暗示着主人对电影的狂热。还有更多的,手握两把扇子,被误会成黄牛也在所不惜。

然而每年也总有很多影迷买不到心仪电影票的,千里迢迢赶路和排长队耐心等待,最终换来空手而归。于当事人而言,此时,热情都化成了无奈。

妖灵妖回忆,前些年,当某购票网站一家独大之时,有朋友告诉他,在网站上选好票子支付成功之后,网站方面因故未能出票,提示他取消订票,但同时却向他索取6元手续费。去年,还有一位饱受此苦的女影迷,打算换一家网站购票,却不幸遭遇李鬼,被二道贩子糊弄了,说有票结果还是没票。女孩的留言未见怨气,妖灵妖却为影迷打抱不平:“逆来顺受惯了。但是看电影是付钱换享受的,不是为了受罪。”

归根结底,上海的影迷实在太饥渴了。拿妖灵妖的话说:“中国的电影文化还处在侏罗纪时代,影展少得可怜。上海幸亏有这9天,影迷打定主意要把一年的钱砸在这9天上,结果只能是这样。”

反之,香港在电影文化的分散消费方面是个成功例子。“3到4月,有香港电影节。因为处于戛纳电影节前,许多片子看不到,于是李焯桃(香港国际电影节协会艺术总监)建议在8月另开‘夏日电影节。再加上某服装品牌赞助的法国电影周、歌德學院赞助的德国新片周,还有香港电影资料馆和多家百老汇艺术影院常年不断的艺术片展映,影展每个月不断地举办,观众就会更以平常心来对待。”

这次,妖灵妖选择与格瓦拉生活网合作推出《十日谈》,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做大”。据说去年格瓦拉首次参与电影节售票时,官方给的待遇并不好,票子排数差、位置偏的情况比较突出。今年,格瓦拉成为官方指定售票渠道,话语权大了,逐渐能拿到好的票,最终惠及的,还是影迷。

截至电影节开幕前夕,通过格瓦拉售出的电影票已近3万张。虽然成绩已经超过几家指定网站,但格瓦拉媒介经理吴瑕表示:卖票赚的差价,比起庞大的技术、人力成本尚有不及。也就是说,这两年,格瓦拉做的还是亏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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