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牌走出“肉夹模”
2012-05-30沈嘉禄
沈嘉禄
这些天刘海粟美术馆正在举办一个月份牌收藏展,旗袍美女再次进入观众的视野,想必会引起尖叫或怀想,对上海史有兴趣的人,也能从中看出海派文化的渊薮。
检视月份牌的“艳史”,便可知道它是传统年画的“升级版”,发端于清末民初,至上世纪40年代飙至顶峰。最早,在十里洋场花香万里的季节,外商企业老板发现了它“华丽转身”的必要,以及由此带来的“视觉革命”和无限商机,遂请中国画家绘制,周慕桥、郑曼陀、金雪尘、杭稚英、李慕白、金梅生、周柏生、谢之光、丁云先等结成了月份牌的强大团队。在技术层面,月份牌给了画家更加自由的表现机会,促使他们发明了“擦笔水彩画”,一改传统中国年画单线平涂的技法,诞生了表现细腻、立体感强、色彩明丽的画风,对后来的中国宣传画和新年画影响至深至远。
无论中外,资本方既然在市民社会中博取利润,当然认识到必先迎合主流消费群体的口味,后来就将月份牌印成单片,于是,旗袍美女的形象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看你一眼,浑身发抖,极大地满足了市民对时尚美女的审美心理。周璇、胡蝶等明星也上过月份牌,并以此为荣。
西方输入中国的近现代商品,代表了先进的生产力,从这层意义上说,承载商品信息的月份牌应该是新思潮、新技术的衍生物,最常见、最温馨也最为市民欣赏的内容,就是城市富裕家庭的生活场景,喂鸟莳花打麻将,出行不是黄包车就是小汽车,悠然享受着花园洋房、沙发壁炉、香烟美酒及时尚运动的妙龄美女则成了大众情人。市民、小业主和市郊的农民都是月份牌的拥趸,王老五将它当作情人的玉照贴在布满臭虫血渍的板墙上,以消磨孤寂难熬的漫漫长夜。
月份牌是上海人的一所梦工厂,是浮华世界中一幕真实的幻影。所以,月份牌的场景和人物,随着上海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富裕,而愈显绮丽和梦幻。但月份牌也充斥了不少封建迷信、荒诞无稽、黄色下流的图像,我曾在档案馆里看到一幅题为《浴罢听鹦》的月份牌,画面中一个刚刚出浴的时髦女郎,横陈香榻,穿戴时髦,却爆炸性地露出一只巨乳。还有一张更具戏剧性,一位在职太太在家里等待先生归来,似乎刚刚出浴,赤身裸体坐在床上,性暗示十分强烈。这幅月份牌还被放大至街头电影海报那样的超大尺幅,吸引路人驻足欣赏——我在一张老照片里看到这个细节,市民似乎很感兴趣,包括路边擦皮鞋的师傅。更过分的是还有一幅,一群旗袍美女将一个正在打坐的小和尚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干脆大尺幅暴乳,似乎想考验一下年轻出家人的定力。像此类“儿童不宜”的月份牌,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世风不正的上海滩上相当一部分人的性幻想,我想上海正经人家是不敢赫然张挂于堂前的吧。
今天,有人从月份牌的艳史中找到了吸引眼球、制造轰动效应的法宝,那就是利用市民社会的弱点,强力挑战道德与风俗的底线,使已被历史风干的月份牌美女走到人们面前,成为香艳的现实。在北京车展上,有个名叫干露露的模特一露成名,天下哄传。接着在上海卫浴展上再度高调出镜,更加露肉露骨地表达了她对月份牌教母的“致敬”。由于她的那件奇异的服装对比非常强烈,有人戏称她为“肉夹模”。在“肉夹模”的示范下,一干模特不甘示弱,也大露特露,卫浴展现场洗澡秀、马桶秀轮番轰炸,肉搏战打得热火朝天。相关新闻在网络上也赚足了眼球,与“干露露”、“卫浴展”相关的条目点击量瞬间千万,连中央级的主流网站也绷不住了,借曝光批評为名,将露照贴在醒目位置,点击率直线飙升。
好在上海的媒体是清醒的,主要报纸上只有两三行字会展信息,对“肉夹模”只字不提。商家和广告商是最会计算成本的,平媒的广告费少说三五万,而拿这点钱付给干露露,影响力远远超过报纸上整版彩页广告。孰赢孰输,似在眼前。但是上海啊,在打造国际大都市的伟大征程中,难道真要靠月份牌来引领市民的趣味吗?这一问,真不知怎么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