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观者的乐观态度
2012-05-30李伟长
李伟长
《沉疴遍地》不是一本容易读的书,非社会学、经济学专业的读者,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托尼·朱特的诸多观点。朱特开宗明义:作为一个自由社会的公民,我们有责任批判性地看待我们的世界,并呼吁根据我们对它的认识行动起来。他连珠炮似地提出了许多问题,却并未给出清晰的解答。简言之,这本书就是托尼·朱特对世界的批判性观察。
真的批判者,从不粉饰太平。此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四个字:忧心忡忡。朱特对这个世界的糟糕现状充满了担忧,他打心底里认为世界出了大问题。在题为《给困惑者的指南》序文中,朱特直言不讳:我们今天生活的方式中有某种根本性的谬误。我们对物质的追求和迷恋变成了一种美德,使得物质主义和自私性像孪生幽灵一样在我们中间窜来窜去。我们进入了不安全的时代:经济不安全,政治不安全,由此而来的恐惧正在腐蚀我们社会的信任基础。显然,朱特的这些观点极具爆炸性,悲观而有力量。
朱特希望本书能成为困惑者的指南,是否真能传道解惑,我们有必要理清几个问题:谁是困惑者,困惑什么?这些问题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进入朱特的头脑世界,便于我们从他看似不甚考究的逻辑中寻得观点。至于诸如左派、右派、新左派等若干政治派别的姿态,根本无须理会。作为读者,只需要注意一件事——看朱特说得是否有道理,有则听之,无则嘘之,毕竟这也是朱特自己的主张——批判性地看待世界,包括他自己的言论。
对社会接下来何去何从感到迷茫的人,不仅是年轻人,也包括哲学家,以及成千上万的社会中人。困惑无处不在,信仰自由主义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在考虑是不是需要重新审视国家的力量,而左派也在反思市场的崩溃并没有给他们赢得更多的拥趸。自由市场是否应该被国家干预?在朱特的眼里,资本主义并不是一种政治制度,而是经济制度,但问题是,市场的魔力被再三放大,市场因自由之名逐渐变得不受约束,其破坏性已经从单纯的经济领域向综合社会领域迈进。如果说2008年的经济危机算是一次警告的话,那这两年来发生在美国的多起持枪杀人案,则意味着经济问题已经引发社会问题,后者隐藏着极为可怕的因子——不平等,早晚将引爆地下的烈火。
第一大社会问题就是贫富差距,且呈现出集体性贫穷的症状,连公共服务和基本建设也陷入了泥坑,这背后是具有腐蚀性的不平等在作怪。更平等的社会总是运行得更好,相反,不平等的社会如狂风中的船总是颠簸不止,社会犯罪随时上升,公共偏见逐步凝固,贫富间的仇视日益激烈。更糟糕的是,人们以为只要经济增长就能缓解这些问题,但现实已经告诉我们错了,总财富的全面增长掩盖了分配上的差距,发展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甚至可能催化某些矛盾,比如毁掉信任机制。如何重建底层社会的福利堡垒是一个无法绕过的问题,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国家做得都不好。
托尼·朱特认为是时候改变观念了,认为生活的核心就是变富、政府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人们变富的观点应该被耻笑,不仅资本主义批评家们会嘲笑,资本主义拥护者也会鄙视。市场需要被约束,社会秩序不能再放任自如。朱特从凯恩斯那里获取了理论资源。于欧美西方政府而言,迫切需要重新考虑在不损害民众自由的前提下,如何让政府在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因为重建公共福利最理想的执行者依旧是政府,而不是私营企业的承包商们。对于社会主义国家,比如我们中国,恰好相反,需要释放民间力量,实现国退民进。朱特无数次地提到了社会民主主义,作为应对失控市场的对策,朱特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分配概念,其主旨是保证大部分财富和资产不会被特权者攥在手里,并认为福利工程最好由政府来办,这些主张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我们最终想要什么?这是本书中的核心问题,朱特的答案就是平等。在普遍不平等的环境下,所有其他可取的目标都变得不可能。不平等是时代的病症,是对民主的健康的最大威胁,这一点具有全球意义。朱特大胆主张重塑公共对话,创造新的公共行动的言语系统,说白了,就是通过对话,建立新的政治体系,就像不满君主制而发明出现代政治一样。主张很明白,与其修修补补,不如重起炉灶。
不过,朱特对国家干预的作用显然太乐观了,中国政府在中国经济和社会生活中扮演的主导角色,应该让我们更明白其中的利弊,同市场一样,政府的权力同样需要得到监督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