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物者二三事

苗炜

我身边有两个阵营的朋友，一边是精神压力大，天天处于所谓“亚健康”状态，总要去看中医调理一下的；另一边是活力充沛，天天跑步锻炼身体，经年累月也不会去医院。两边朋友相安无事，只要不提中医，一提中医，两边就掐起来，辩论一番，不欢而散。

1971年，一位美国记者在北京犯了阑尾炎，去“反帝医院”看病，手术之后肚子还疼痛不止，于是医生用针灸给他治疗，他见识了神奇的中国医学。于是，这位记者给《纽约时报》写了篇稿子，讲述自己治病的经历。传统中医据说由此“震惊了美国”。第二年，尼克松总统访华，专門有一队医生来参观北京的医院，他们看到，一位刚做过癌症手术的病人，被施以针灸，没几分钟就从手术台上站了起来，喝了一杯牛奶，高喊“毛主席万岁”，他被介绍给美国医生时，还气定神闲地说，“欢迎美国医生来中国访问。”美国医生不得不感叹，传统医学还是有用啊。

上面这个故事，我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书名叫《SUCKERS》，2008年出版，副标题为“替代疗法是怎么愚弄我们的”，作者罗斯·夏皮罗说，英国人一年花在替代疗法上的钱是45亿英镑，其中将近2亿英镑用在买草药上，大多是印度和中国草药，她是一名科学记者，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是，揭露替代疗法或顺势疗法的不靠谱，这些“新瓶装旧酒”的疗法，欺骗了很多西方人。她说，如果中国古代医学昌明，中药材有效，那为什么中国古代的人均寿命非常低呢？这本书引经据典，特别提到了陈独秀同志对中医药的态度，陈独秀说，中草药是千年大垃圾，中医不懂科学，所以总拿阴阳五行的理论胡说。要是我遇到这位罗斯·夏皮罗，更愿意给这位作者讲陈寅恪先生的故事，这位陈先生，祖先以医术知名于乡村间，然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这也是我的朋友们发生争执时我所持的态度，中药或许有用，中医的道理可太玄虚。

我那几位排斥中医的朋友，大多是理科毕业，在美国留学归来。他们贬低中医，好像科学是最最了不起的东西，美国是全世界最科学的地方。说来也怪，我不会看中医调理身体，却吃过深海鱼油，力度伸维生素，益生菌类，抗氧化类的营养药品。据说这些东西能强身健体，能抗癌，防治老年痴呆，美国人每年在营养药品上花费280亿美元，比他们花在健身上的费用还多50亿，不过，这类玩意真的有用吗？每个月，甚至每周，我们都能在报纸上看到几则健康小发现——维生素D会降低患皮肤癌的概率，葡萄酒里又有什么微量元素是有益健康的。这些实验样本较低的小发现，让营养品市场一直很红火。

《时代》周刊一位撰稿人，在2011年花5个月的时间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个试验，这一年他40岁，在1月份做了个全面的体检，然后开始吃营养药品，每天22粒，坚持了5个月，到6月份再做一次体检，看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营养品不是他自己乱买的，而是选择现在最为时髦的“私人定制套餐”，他把自己的饮食习惯、服用药物历史报告给一家营养药物公司，那边就给他开出“定制营养品”，如果你平常吃鱼吃得少，那就会给你OMEGA3，如果你的睡眠有问题，那就给你开褪黑色素激素。营养公司不需要这位撰稿人的体检报告，就给他寄来了一大包药，按计划，他每天早上要吃8片药，晚上吃8片药，白天要吃6片，一天22片。其中一类叫“PROCOSA II”，其实就是一种维生素C补剂，还有一类抗氧化药品，富含维生素A,B6,B12,C,D等等。这位撰稿人吃了5个月，塞进去3000多片药，共花费了1200美元（这笔钱由杂志社给报销），又去检查身体，两次体检31项指标，他体内的钙、钠、蛋白质都没什么特别显著的变化，维生素D的含量的确提高了，但这维生素D，可以买到很便宜的药片，或者多晒晒太阳也行，根本用不着花大钱买营养品。撰稿人最后提出的建议是，吃营养品，就跟吃安慰剂似的，没什么科学上的价值，但对心理会起一定的作用，调整一下自己的饮食，让自己吃得更健康，就用不着营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