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我的信念是浪漫
2012-05-30王悦阳
王悦阳
他是当代华人戏剧的一个传奇,多面的舞台风格,不变的精神追求,使得“非常林奕华”既是现代的,也是都市的。既是感性的,又是理性的。2011年,他携手刘若英,将一部古典爱情喜剧《西厢记》活生生化出微博时代浓重都市味的现代舞台剧。透过丰富多变且充满魅力的舞台表现形式,《在西厢》里,观众看到的是林奕华在剖析社会现象、消费文化后所表达的独特见解,敏锐而细腻,深刻且悲悯,引人入胜。《在西厢》被评为《新民周刊》2011年度爱情戏剧。
与林奕华谈论爱情,应该算找对了人。这位感情丰富且敏感的双鱼座艺术家,几乎创排的绝大多数舞台作品都以爱情为主题。谁知,这位鬼才导演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没有爱情谈爱情,其本身就是本末倒置的。”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就是这个消费时代的特质。”
在林奕华看来,爱情是养分而非手段,“在人生中,对自我的认识是极为重要的,而爱情,恰恰是帮助你找到自我价值的方法,通过对方照射于自我的认知,来完成全面的人生追求。”遗憾的是,这一过程如今变得简单而草率,爱情成了一种消费行为,因为缺乏对自我的认识,于是让别人通过爱来帮助了解自己。“现代人愿意付出时间、金钱,却最难付出情感。”
“用戏剧来诠释整个时代对情感的被动,其实是很难的。”林奕华认为,尽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情,然而大家最终所需要的结果却是一样的。“因此,爱情小说、爱情电影、爱情戏剧怎么拍怎么演都不过时,时至今日,有市场的爱情故事依旧是主流。”由于对未来缺乏认识,没有安全感和自信心,因此人们特别喜欢怀旧,回顾过去永远是最安全的情感表达方式。可林奕华却不,这些年来,他始终致力于通过戏剧创作,来反映这一时代的一些现状,“爱情是人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助力,因此,我们需要信念、想法和创意,而非说教。”
认识自己更多一些
林奕华的话剧常会给人带来很多思考,《在西厢》中“反观自照”的思考则来自于他的一次失恋。因为表白遭拒,林奕华对于对方未能察觉到自己的优点而沮丧。“只有画画的人才能看懂一幅画,而一般人都是走马观花,很难沉下心来。因此,很多人都需要敞开心来认识别人,就得先梳理自己的心灵。”。
在林奕华看来,现在很多人对爱情都讲求条件,他们先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再去恋爱。“其实,人应该是通过别人来认识自己,通过自己来认识别人。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从A点到达B点的过程,这个过程很长,但不能省。所以祛除魔咒的前提就是要你自己去放开,去包容别人。”
因此,《在西厢》从婚嫁开始谈起,由公共伦理延伸到家庭伦理,从感情的问题一路上升到整个社会、时代的普遍问题。总体来说,他想表达“什么是我”这样一个问题。剧中不仅有女人要嫁入豪门的剧情,还有男人要入豪门这样一个性别颠覆的设计,其实就是想通过这一情节告知受众自我是什么。“有些人找对象,希望找个和自己性格互补的,有的想找个和自己性格一样的,但他们的前提都是保护自己。其实,要放开来爱。”
《在西厢》的主题是严肃的,而结尾却不乏温馨美好。对此,林奕华有着自己的看法,“现在这个结局,其实是拿我一部分人生经验做底子的。我一直觉得,我喜欢过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以我希望的方式喜欢过我。比如,我曾经非常喜欢的某一类型的男生,他们都喜欢那种肌肉型的。那好,我就去练。练回来之后,有可能他就对你有反应了。但是,这时候你才看到另外一个真相,他是对你的肌肉有反应,而不是对你有反应,所以你会发现,他继续对其他有肌肉的人同样有反应。我就开始问,我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所以我觉得那个答案是说,你不要干等。你不要认为说,这个就是要看缘分,其实缘分本身就是认知。对我来说,一个人永远都不改变的话,他就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唯有当他开始改变后,他才会有所谓的运气;唯有当你能够接受自己之后,你才能够遇到另一个很接受你的人;唯有你成为自己想要拥有的那个人的时候,你才会遇到另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认识,其实与他的成长经历与爱情经历息息相关。按照林奕华自己的说法,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长大的人。“我的文化背景比较混搭。我出生在香港,13岁时又被送到台北住读了一段时间,又由于殖民地背景,打开电视收看的是BBC的电视剧。所以,我有无数个幻想中的自己,我想去当一个美国口音的英语新闻播音员,想去当个台湾歌手,当然还有蝙蝠侠、罗宾汉之类,很天马行空。”正是这种丰富的文化带给他细致的情感,而学习戏剧的初衷,就是为了“认识自己更多一些”。林奕华尤其注重细节的表现,他认为观赏戏剧均不应该是“走马观花”。“细节并非只是被看见的部分,它更多地存在心里,体会细节是需要有情感来支持的。”
积极热爱生活与写作的林奕华,偏偏从小就不热爱上学。“在我是小孩的时代,读不读得好书没那么重要。中一时我因拒绝参加课外活动而退学;后来去台湾在一个很荒芜的军训式的学校读了三个月,我逃回香港;找了第三个学校后,我又每天逃课,后来有次发现路上有个20辆校车的巡游队伍,我觉得很帅,就去了那所学校,当时我该读中四了,却进去读了中二。中三时,我采访了第一个访问的对象甘国亮……”再之后中五要会考时,香港电视开始蓬勃发展,22岁的王晶来找17岁的林奕华,两个人在半岛酒店签了合同,林奕华正式进入无线当编剧,那是1978年,他的月薪是4000港元。
“我当时不考虑房子、车子、读书、名声,即便有这样的社会氛围,但是没有感染到我。我的不幸是没有得到正统教育的经验和机会,但是我找到了自我教育的一条路。我的自我,就是不断创作不断蜕皮的过程。开放的环境,可以使一个孩子全身的毛孔都张开,可是今天,大家都活在成功的范本和束缚的道路中,所以大多数人并不快乐。”
提出问题,没有答案
“再排一百部戏,我的终极命题还是只有一个——了解自己。中国人重视伦理大于一切,人性反而成了配合伦理的零件。我们为什么会在大氛围中活得不快乐?因为我们被绑着,我们有机会看看绑着我们的是什么吗?”林奕华永远在实验,“有的人可能不习惯,他们带着传统的观剧理念而来,期待看到一出‘起承转合的戏,而抱怨我的戏信息量太大。其实,我只是在规矩的束缚下到处挣扎试探,试探着提出一个个问题,你可以看不懂,看不懂才能提出问题。”
由于自己所处的同志身份,林奕华早年的一些实验性很强的舞台作品都探讨到了同志感情问题。当时,他为这一族群在社会上的认知与平等,做了许多工作。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逐渐发现,同志间的感情问题,其实同样存在于异性之间,爱情的酸甜苦辣,并不分男女。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同性恋的价值观和异性恋的价值观一样,因此就没有必要特别强调‘同志这个身份。”于是,作品的主题逐渐由同性转向异性,“当我感到仍然无法解决自己的困惑时,我发现,人与人的感情问题,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时代问题。”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林奕华作品的深度与广度也不断提高。
《在西厢》被定义为“非常林奕华”成立20周年的“生日大戏”,算上2011年底在香港上演的《贾宝玉》,30年时间,林奕华做了50出戏,“它们统统都跟三个主题永远有关:青春、自由、勇气”。
即将在2012年踏上内地巡演征程的《贾宝玉》,是一部取材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的舞台剧,以极其现代的演绎方式诠释了故事蓝本的灵魂人物“贾宝玉”。该剧重新演绎了原著中的经典章节,如黛玉进府、葬花,晴雯补裘,宝玉与宝钗大婚等。尽管舞台剧中,角色人物设置、情节等都依据原著设计,但是在服装、对白、动作表演中却变化多端,极具现代意识。“何韵诗扮演的贾宝玉,他的成长体验了种种付出与代价,他希望能与林黛玉永远在一起,而并不满足于他们当下的在一起。这就表现了爱是一个需要付出的东西。再比如我导演的《远大前程》,李心洁扮演的宝贝,无论是与建筑师摩西还是小混混小鬼在一起,都有着不满足的地方。因为爱是不能被物质所量化的,幸福来源于内心。这一切,都是我对于这个时代的思考,什么是愛,我们怎么去爱。在一个人人都希望在情感上保护自己的环境里,我的戏剧只提出问题,却没有给出答案。我想,这些对观众是有用的,哪怕百分之一,也是我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辛勤耕耘的收获。”
请林奕华用一个词来概括自己的爱情观,这位并不年轻的“大男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的信念就是浪漫。”
林奕华很庆幸自己是一个双鱼座的男子,他说“我可以将自己身上浪漫的那一面与工作联系在一起。”在林奕华看来,爱情依旧,也会永远是自己热衷的创作主题,在他的计划里,始终不忘要做一部当代命题下的永恒传奇——《梁祝》,还有许多古代经典爱情传奇故事诸如《牡丹亭》、《长生殿》的当代解读。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要用戏剧说明爱情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