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密斯夫妇

邓理莲

天刚蒙蒙亮，布里恩和妻子朱莉就准备搬家了。

他们将早已打好包的行李装上车后，朱莉回屋去叫孩子们起床，布里恩光着膀子坐在门口抽烟。他摁熄烟头，站起身，身体却被几股强大的力量吊起来。四五个彪形大汉手持匕首，将他拖到房屋后面的一处死角，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临走时丢下一句：“回来你仍然是大佬，不回来就等死吧！”

回过神时，鼻青脸肿的布里恩看到朱莉护着4个孩子在一旁无声地哭泣。

布里恩夫妇原本都是美国臭名昭著的白人优越主义者，布里恩是“温兰德光头党”的头号创建者，而朱莉是“国家同盟”的骨干成员。在她15岁时，前夫将她带入了这个混乱的圈子。她后来成为一名单身离异母亲，带着3个孩子艰难度日，渐渐认清了这帮暴徒的虚伪。

他们被禁止看好莱坞电影，因为好莱坞是犹太人创立的；被禁止听Rap音乐，因为那是黑人发明的；被禁止吃中国或墨西哥的食品……他们仇视一切非白人种族的人和事物，堂而皇之地上街殴打无辜人群。

在这样极端的氛围中，朱莉无法教育好孩子。2005年，朱莉与布里恩组建了新的家庭，愈发渴望正常的生活环境。而真正让布里恩决心脱离组织的，是儿子泰森的到来——他要做一个令儿子骄傲的父亲，给他一个安全的家，一个快乐的成长环境。

布里恩和朱莉的叛离，让他们成为组织的“头号猎物”。他们只得一次又一次搬家，却仍逃不出死亡的威胁。半夜时分，匿名恐吓电话总是不期而至。

但布里恩夫妇并不后悔，只是他们面临着更大的生存难题：没有经济收入。一家人都指着朱莉做临时保姆勉强度日，布里恩却始终找不到雇主。

直到有一天，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告诉了他总被拒绝的原因：“瞧你这张阴森的脸，难怪你怀里的孩子哭个不停，你把他吓着了！”

第一次对着镜子认真审视自己布满刺青的脸，布里恩才知道别人为何总用畏惧的眼神打量自己——纳粹党徽、仇视的英文字母“HATE”、血染的剃须刀等各类种族仇视图案，都刻在他的脸上、身上，甚至手指和脚趾上。

布里恩患上了抑郁症，他恨透了自己的脸，每天酗酒以缓解压力。朱莉搜遍了网络上所有清洗文身的方法，然而像布里恩这样大面积的文身很罕见，一般的医生根本不敢施行如此危险的手术。

绝望中，布里恩差点儿将脸浸入腐蚀性很强的酸性溶液中，幸而被妻子及时阻止。朱莉情急之下铤而走险，求助了反种族仇视组织的领导人达里尔。通过达里尔，朱莉与非营利机构“南方贫困法律中心”取得了联系。几个月后，终于有一位女士愿意提供资金给布里恩做去除文身的手术。又经过一年的寻觅，夫妇俩找到了一位愿意为布里恩做去除文身手术的医生。

2009年6月22日，布里恩躺上了手术台。护士在他脸上涂上冰冷的凝胶，医生为他戴上护目镜，注射了麻醉针。可麻醉针没有起到100%镇痛作用，随着激光笔开始“灼烧”那些刺青，布里恩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皮肉之痛……

这是对他暴力过往的惩罚吗？一个半小时的手术过后，布里恩看上去“面目全非”。被吓坏了的朱莉惊讶于丈夫的忍耐力——整个过程，他一直紧咬牙关，没有呻吟一声。

此后每隔几周，布里恩就要接受一次同样“残忍”的治疗。原本计划做七八次手术，最后做了25次，时间长达16个月，费用高达3.5万美元。

2010年10月22日，布里恩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次手术。他脸上、脖子上和手上的刺青终于被彻底清除。

手术导致他患上了经常性的偏头痛，损害了他体内的某些色素，他被告知“永远失去了享受阳光的权利”——他必须随时避开阳光的直射。这些都是重新做人的代价，在他看来，这些代价是惩罚，也是救赎。

布里恩终于拥有了一张白净的面孔，找到一份建筑工的工作，与家人勉强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为了警醒那些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迷途少年，布里恩考虑了很久，还是同意了微软全国广播公司为他专门拍摄一部纪录片《去除仇视》，记录下手术每一个触目惊心的细节。

2011年6月，《去除仇视》上映的那天，布里恩夫妇在家收拾行李，他们又得搬家了，纪录片曝光了他们的住址。几经周折，他们找到了一处安全的新住所。

布里恩夫妇的故事感动了无数人，媒体将他们称作“现实版史密斯夫妇”。他们经历了追杀、逃亡、贫困、排斥、孤独……但他们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理解和尊重。

当人们议论着这对“新史密斯夫妇”时，布里恩和妻子正躲在家里，抽着万宝路，喝着能量饮料，庆祝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

（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