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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父亲进养老院

2012-05-30邵衡宁

读者 2012年11期
关键词:同学聚会丫头聚会

邵衡宁

那天晚上养老院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时,我正在参加同学聚会。当时气氛很热烈,我喝了不少酒,微醺中,我一边恋恋不舍地穿上大衣,一边和同学说:“我父亲没事,我接到这样的电话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我带着酒气赶到医院时,父亲已进入半昏迷状态,养老院的人说父亲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我。看见我,父亲虚弱地张张嘴,但纵有千言万语,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之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我那种锥心的痛和自责,无人能够理解。

五年前,父亲因病生活不能自理。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了,照顾父亲就成了我沉重的负担。可能是因为有病吧,父亲的脾气变得很怪。进养老院前的三年,我先后给父亲找过八个保姆。有时我晚上下班到家,正要给孩子做饭,保姆就来电话了,说父亲又发火了,不肯吃饭。我要是有一天不去看父亲,他就和保姆闹腾,他说,还是丫头做的饭好吃,还是丫头贴心。

先生在北京工作,我的工作压力也很大。我每天晚上安顿好父亲,回到家孩子已經睡了。日复一日,一年下来,我累得半死,人瘦了好多。我的小家庭进入一种无序状态,那种苦是外人不能体会的。先生也开始抱怨,他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家里过上正常生活呀。

2006年年底,我心中的烦累达到了顶峰,我和在国外的大哥商量,推说我身体不好,想把父亲送进养老院。大哥同意了,事实上,因为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大哥一直对我满怀愧疚。

父亲去世后我才听大哥说,那天他打电话劝父亲去养老院时,父亲一直沉默。后来大哥说,妹妹身体不好,时间长了会把妹妹累垮的,再说也会影响她的家庭和睦。父亲哭了,他说,我糊涂呀,我拖累丫头了。

就这样,因为我们经济条件尚好,也为了花钱买心安,弥补感情上的“欠债”,我给父亲选择了一家很好的养老院。

父亲的房间很整洁,从窗口望出去,芳草如茵,几名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在散步,四周寂静得令人心酸。同一个房间的大爷对父亲说:“完了,这辈子完了,孩子不要咱们了。”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然也是怕我难过,他说:“没什么,老哥,既然孩子们小的时候要送到幼儿园,为什么咱们年纪大了就不能送到养老院呢?孩子们也不易,让咱们住这么好的养老院就是孝顺呢。”

我想起当年父亲送我上幼儿园的情形,第一次去我特别不适应,父亲便一直把我抱在怀里,直到进了教室,他才依依不舍地把我交给老师。初去的那几天我总是哭闹,父亲每次都要站在幼儿园的栅栏门外头,看我玩一会儿才离开。

那天,初到养老院,曾经在家里顶天立地的父亲,像个无助无奈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会不适应,是否也会盼着有一天我来接他回家。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从身后抱住父亲,泪如泉涌……父亲忍住泪,拍拍我的头对同屋的大爷说:“丫头舍不得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后来我每次去养老院,父亲都会这么说,是说给他自己听,也是说给别的老人听。

尽管我内心很矛盾,很挣扎,但理智最终还是让我硬起心肠和父亲告别。父亲微笑着说:“你放心地走吧,我没事的。”我逃也似的离开那里,生怕自己多待一分钟就会改变主意。

把父亲送进养老院的两个月后,我竞聘当上了一个部门的主管,我很想做出成绩来证明我自己,于是总得加班。先生在北京工作,根本顾不了家事,孩子的学习成绩不理想……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看父亲。坦白地说,很多时候我去养老院看父亲都是敷衍了事,怕别人说我把老人扔进养老院就不管了。

如今,失去父亲的痛和内心的拷问,沉得就像一座永远搬不走的大山压在我的心头。有时在路上看到养老院的牌子,我也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同学聚会那天我穿的那身衣服,被我压在了柜底。聚会的头一天,原本是我和父亲约好去看他的日子。但是因为聚会,因为在聚会上会见到那个我曾经心仪后来错过的男人,我在大街上流连,买了一天的衣服。第二天上午,我本来还可以去看父亲的,我却打电话给父亲说单位有急事要加班,事实上,我在美容店里做了一上午皮肤护理。我不知道,那就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说话。几个小时后,我失去了父亲。

现在我想孝敬父亲,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有调查资料显示:90%的老人不愿意住进养老院,他们需要的是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在养老院中,60%的老人是从考虑子女的难处出发而入住的。父母的爱是天下最伟大、最无私的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父母健在时,我们要尽心。

(邓卉卉摘自新星出版社《百年无废纸》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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