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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的三重境界

2012-05-16

观察与思考 2012年5期
关键词:读书人儒学儒家

□ 黄

评 论

读书人的三重境界

广为人知的王国维的“三重境界”说,讲的是做学问经历的三个过程。笔者所讲的“三重境界”则指的是中国读书人做人的境界。

读书人作为一种社会身份,传统上被称为“士”。在古代社会,“士”在社会阶层“士、农、工、商”中排序第一,这个特有的文化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儒学。其实,“士”原本是介于官、民之间,人身依附性较低的一个社会阶层,后来被儒家注入了道德人格内涵,儒学三大宗师对此皆有论述。子贡曾问孔子“士”的标准,孔子回答:“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在这段对话中,子贡最后问“现在的执政者怎么样?”孔子以轻蔑的语气答道: “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道德人格在这里超越了社会等级与权势,其价值远重于自身利益甚至生命。孟子讲:“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荀子同样讲过:“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这一道德优越感,后来成为中国读书人不可或缺的传统品格。这种品格的外化便是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在《论语》中,曾子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由此,“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整套由内及外的价值体系便成了读书人的人生理想。现在有人说,中国当代社会的最大问题是没有信仰。历史上,源于印度的佛教在中国一直影响很大,但没有形成宗教信仰,原因是被国人功利化了。而上述儒家理想才是真正植根于中华文化的信仰。遗憾的是在一代代“独尊儒术”喊得震天响的社会中,这种珍贵的精神传承却日渐陵替,几有断层之虞。

儒家学派的一个重要特点便是高度理想化,而中国传统的社会体制给予它的空间极其有限,所以读书人想真正践行这种理想实为不易。每个人都要进行人生抉择,于是一些“死守善道”的读书人便选择了“以身殉道”,这便是第一重境界。这些人用时下的话讲就是“原教旨主义者”。我们可以从文天祥的遗言中看得很清楚,“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其他如史可法、方孝孺都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身体力行自己的信仰。古代读书人这种对理想的执着有时也会以群体形态表现出来,我们读一读东汉“党锢之祸”的“党人”以及明末东林党人感人至深的事迹,就会明白“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这样一种儒学人格原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要为后代树立一个榜样,续存一股浩然之气。

读书人的这层最高境界的传承我们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即“源远流长”、“不绝如缕”。如果将它喻为一根线的话,它很长,几乎贯穿着中国的文明史至今。但同时它又很纤细,因为它一直处于相当恶劣的生存环境之中。为此,我们不得不稍稍结合历史上的政治形态来阐明该问题。如上所述,儒家这种道德人格境界产生于先秦贵族政治社会,春秋战国时期多元化政治极其有利于它的生成与发展。读书人与各国君主大多为主客关系,而不是后来的主从关系,更没有人身依附关系。合则留,不合则去。所以孔子讲,“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孟子甚至可以当面对齐宣王讲“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试想后代又有哪个人敢对君主这样讲话呢?秦汉以降,大一统皇权专制代替了贵族政治体制。这个专制体制有一个一直未能解决的矛盾。一方面它始终把“德治”作为唯一的官方意识形态与价值评判标准,另一方面政治权利的更迭与再分配却始终借助暴力完成。所以儒家理想中的作为道德楷模的君主形象(比如尧、舜)与现实无法合拍(如司马氏篡魏,朱温篡唐)。这样就导致了皇权统治离不开读书人,读书人只能依附统治集团,却无法践行自己的政治理想。

中国号称“礼仪之邦”,所指不外儒学传统,其载体当然是饱学经书的读书人。科考制度实施以后,读书人便成为官僚阶层的后备军。所以在中国传统的官本位社会中他们受到普遍的尊重。从“学而优则仕”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都清晰表明了读书人的社会价值。然而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 ,“皇权”并非靠读书,而是靠马上厮杀取得的,是带有暴力特征的绝对权力,不容任何人挑战。诚然历史上有汉武帝对汲黯,唐太宗对魏征有限度的容忍,但远远不具备普遍意义。面对这个权力意志,除了做上述“以身殉道”的第一种人,还有没有其他选择呢?我们来比较一下同时代的阮籍与嵇康,二人无论志趣还是生存条件都非常相似,然而司马氏却杀了嵇康而让阮籍得终天年。其根本原因就是阮籍选择了读书人的第二种境界,也就是“独善其身”。这是一个只有在中国才可以见到的非常独特的文化现象。它实际上表明了中国读书人在特有的生存环境下的生存之道,其源头仍来自儒家先哲。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话讲得比较委婉,而性格刚烈的孟子则讲得更直白:“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达到这一境界的原则为不牺牲自己的人格、气节,也就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同时不正面挑战权力体制。阮籍的佯醉、佯狂,陶渊明的归隐,都是这一境界的写照。从表面看来,这些人有时会有违背传统礼教,追求道家理念,甚至佛学的表现,其实骨子里还是传统儒学中的对人格的高扬与对世俗权力的蔑视。与儒学相比,道家更重视追求绝对精神自由,以至于肉体的生存都成了追求理想的障碍。所以老子讲:“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陶渊明也讲:“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在对人格与精神自由的追求这一儒道契合点上,读书人找到了彰显自身价值的第二重境界,魏晋以来形成的隐逸之风便是真实写照。读书人选择这条道路的人不可胜数,因而形成了历史上绵延不绝的隐逸文化。

上述读书人的两种境界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他们都把儒学的理想主义——人格理想与济世理想作为一生至上的价值追求,就是儒家常讲的“内圣外王”。为此第一种人甘愿付出生命代价,第二种人甘于贫困潦倒。二者所差在于捍卫理想的程度与行为表现方式。而与前两种境界迥异的第三种境界便不得不牺牲儒学的理想原则了。这里我们借用龚自珍的两句话:“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为稻粱谋”便是这第三种境界。在此境界中读书人从事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职业,传统的人格理想与社会责任感被丢掉了。这与严酷的政治现实有很大关系。我们举“乾嘉学派”为例,在当时大兴文字狱,读书人噤若寒蝉的社会环境下,考据、训诂是那些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在中国科举盛行的年代,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把读书仅仅当做一种谋生手段。清人俞樾 曾讲:“今人以时文为敲门砖 ,宋人已如此矣”。就是把读书作为“敲门砖”,以获取功名利禄。《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作为这一类人的形象代表,再传神不过了。然而,在儒学传统中成长的读书人有一个集体共识,就是最看重名节。委曲求全、牺牲名节,就会为他人所不耻。举一个典型例证,五代时的冯道历仕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人称官场“不倒翁”。因而欧阳修与司马光在修这段历史时都对他颇有非议,称其“无廉耻”。然冯道并非全丧道德意识,我们在他的诗句中“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除了看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外,还感觉到他隐隐表露出的负疚感。读书人的处世艰难,可见一斑。

以上三种境界应该囊括了中国古代大部分读书人。至于那些道德沦丧、人品低下、逢迎谄媚、为虎作伥、卖友求荣乃至“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者,则为不入品的另类,因而不在本文论述之列。

责任编辑:孙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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