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北

颜 颜

我依然记得多年前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小北穿着一件紫色的球衣在操场上追赶足球，风把他的衣裳吹得鼓鼓的，像一面奔跑的旗帜，成为我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景象。

小北其实不叫小北，只是我想这么叫他。

上初二的时候他转来我们班，瘦瘦的，个子和我一般高。这个豆芽菜一样的小孩，后来长成我这个小孩心中不敢言说的一个小秘密。

小北长着一张娃娃脸，细碎的眉眼，笑起来清清朗朗的一脸阳光，那么好看；小北学习好，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小北的字写得实在不敢恭维，说损点，简直就像苍蝇爬过的一样；小北话不多，大多时候他也只是和男孩子玩……其实我能想起来的关于小北的也就是这么一些零碎的记忆。印象中我们接触真的不多，到毕业的时候他和我说过的话也总共不到十句，还是因为我没交作业什么的，老师让他传个话，叫我去办公室挨批。除了有一次，我印象深刻。

那是老师为了锻炼我们的胆子，每天让一个同学上课前到讲台上给大家讲个小故事之类的。那次刚好轮到我，刚站到讲台上的时候我很紧张，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叫一样。下面的同学渐渐没了耐心，窃窃私语起来，根本没人在意我在讲什么，我被晾在那里，尴尬无比。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时，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小北，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他在等，等我讲下去。

那一刻真的很邪门，我忽然地就觉得教室空了，周围的嗡嗡的说话声像电影里的背景音乐一样一点一点退了下去，我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得很快，还有小北，安静地微笑地坐在那儿，看着我。那会儿我想，完了，他干吗这么看着我，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的笑仿佛早已洞穿了我所有的心思一般，今天想来那个笑容是何其暧昧。一下子我就觉得很生气，大喊一声：“都别吵了！”全班呆住。我于是气呼呼地讲完那个见鬼的小故事，气呼呼地回到座位，讲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我后来一直想的是，小北那样地看着我是为什么，那样一张天真的面孔怎么会有那么暧昧的一副笑容，可是始终也没想明白。

拍毕业照的那个早上阳光灿烂，老师指挥我们站队，我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偷偷看小北，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碎碎的短发在风里飘啊飘，还有阳光在他身上跳着舞。小北不是个骄傲的孩子，可是他笑得那么神气，张扬着青春的无所谓，彼时我觉得天从来没有那么蓝，风也从来没有那么轻，我多想让时间就这样停住，想为我的小北放声歌唱……毕业照拿到手的时候，我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把小北和自己剪下来，拼在一起粘在日记本里，慎重地署上日期。那时我有点难过地想，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其实后来我又见过小北几次。最后一次是高三的时候，我们在车站不期而遇。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我惊讶于他的变化，个长得那么高，很帅气的模样，还是那种安静和内敛的气质，但是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已然是个大男生了。我看他，他也看我。走近了，走过了，回头看时，他也正回头往这边看。我们没有相认。转回身时，我心里暗潮汹涌，有一点惆怅，笑了，忽然地想到那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以后的岁月里，我遇见了许多人，相识又分离，自己也改变了很多，也深刻地爱过几个人，也骄傲地伤害过几个人，小北已经是淡去的儿时记忆，没向谁说起过，是因为我自己也都几乎要忘记了。

可是越成长越觉得，人长大后的感情变得那么复杂，承载的东西也太多，伤害变成理所当然。那些很深地爱过的人，到最后，都成了自己不愿意再多说的往事。到现在，伤心了，失望了，我又想起小北来。

想起那个有风的操场，那个能照进阳光的教室，那些台灯下发呆的夜晚……想起来的其实是我的青春，是我生命中最初的感动和年少时简单的快乐。想起了小北，想起了自己青葱岁月里最单纯的喜欢，年少时最真诚的想念。小北不知不觉成为了我青春里的一首歌，一个闪亮的符号，一道墓志铭，而所有这些，已无关爱情。

所以说人真是可笑，好的时候不觉得好，不好的时候又念起以前的好来。到如今，当喜欢一个人变成一件很累的事情的时候，莫名地，就怀念起从前的那些日子来，那些暗暗地喜欢小北这样一个孩子的日子，不懂得什么爱情，也没有后来那些炽烈的追逐和绝望的等待，只是傻傻的纯纯的喜欢，那是一个小孩对另一个小孩的喜欢，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只有每天收获的一点小小的喜悦，能看见这个人就已经是很快乐的了，真的很快乐，那种简单的快乐是我以后再也没有过的。

生命原来是一场有规律的相遇和错过，人与人之间就是不断地找寻和丢失。

相遇又错过，丢失又找寻，人们在电台里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爱或不爱，爱了不珍惜，不爱又后悔，反反复复，纷纷扰扰，爱情怎么就成了一件肤浅又虚伪的事情，让我们疲惫不堪，伤心不已。

我想如果生活是真的一个圆，那么能够走回原点的人该是多么幸运。到今天，受伤了，厌倦了，想回到最初的人又怎么会只有我一个。

在这样一个情感乱世里，我是真的想念那个叫小北的孩子，很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