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淫癖者的道德假面
2012-05-14张闳
张闳
刚结束的香港金像奖上,沉默许久的舒淇身着翠绿色深V长裙艳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神色淡然,仿佛一个多月前的风波已经逐渐过去了。
一个多月前,舒淇因在甄子丹与赵文卓的纠纷中,在自己的微博上發表倾向于甄子丹的言论,而被反对甄子丹的网民辱骂,并将其早年三级片中的裸照恶意曝出,导致舒淇删除其所有微博内容,并关闭了微博,以避舆论中伤。
无独有偶,女演员袁莉近日在自己的微博中称,日前同外籍丈夫及孩子在西安火车站中转时遭遇人群围观,难以脱身,并遭受围观者的推搡和辱骂,孩子被吓哭。报警后在车站民警的保护下才得以离开。袁莉在微博中称,报警后“人群中突然有人愤怒”,开始辱骂她,除了骂她十八代祖宗之外,还声称“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老外就可以叫警察?!”有人认为,袁莉之所以被围观和攻击,与其此前在某次活动中着装暴露有关。
这两个事件有其共同之处:受到攻击的都是女性,而且是艺人;攻击的原因都与身体裸露相关;攻击方式以辱骂为主;攻击者是一个群体,没有具体的个人会对此负责。
毫无疑问,艺人的关注度,常常靠媒体制造一些引人注目的事件和话题。但同时,作为被观看的对象,他们却没有权利选择观看者。
观看的人群会向他们献上鲜花和喝彩,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在一睹真颜之后,得到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此而已。
在较为良好的娱乐文化生态中,艺人与受众之间是一种“共生”关系。没有受众的艺人,是一个失败的艺人。而赢得公共影响力的成功艺人,他们的言行,会对受众造成程度不等的影响,尤其是在公共道德方面,具有某种示范性。公众也会对他们提出更高的道德要求。
因此,作为公共人物的艺人,往往更需检点自己的操行,而且应该学会向受众感恩,感谢他们的关注,不仅是支持性的关注,甚至也包括敌对性的关注。事实上,娱乐界许多不必要的误解和冲突,往往源自明星的傲慢和公众的偏见,相互的隔阂和敌意,恶化了娱乐文化生态。
而对于受众来说,他们作为普通人的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围观一下难得一见的明星,这本是对娱乐文化存有高昂兴致的体现。但在一个文明的现代社会里,普通公众的行为也是有限度的。对于明星围观的限度在于,是否给他人带来伤害。从袁莉事件来看,这种围观已经近乎围困和绑架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将袁莉一家围困,而且在小孩被吓哭的情况下,依然不肯罢休,越过了娱乐事件的界线,也越过了任何一种文明的道德底线。
但这一类事件从没有少过。
他们曾经这样对待过阮玲玉,对待过刘嘉玲,对待过赵薇,对待过汤唯……鲁迅曾经斥责过这一类人:“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
然而,比“专向孩子瞪眼”的孱头们更可鄙的,是那些专向女性的身上泼污水的人。
艺人们的付出有的是因艺术的原因,有的是情不得已的受迫,或者懵懂时的无知,这些在银幕或者媒体中被无限放大,这是艺人的不易之处。历经坎坷而获得今天的成功的艺人们,自有专业上高于他人的地方,当值得尊重。而窥淫癖和道德假面,则是这些无聊的“英雄”们的双重人格的表征。
从舒淇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其实在私下里对舒淇的三级片更感兴趣,也更熟悉。三级片拍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满足一部分人的窥私欲。但一些人在获得了窥淫癖式的快感之后,却把这些拿出来当作武器攻击演员——没有比这种行径更为邪淫的了。
但邪淫的人内心总有所亏欠。作为补偿,窥淫癖者更喜欢标榜道德纯洁,一有机会,就会以道德的名义,向他人施暴。他们必须以大量的语言污秽弄脏他人,让他人比自己更肮脏,以掩盖自己内心的肮脏和下流。
更有甚者,女演员赵薇就曾经遭遇了不仅是语言上,而是真实的泼污——被一位男子用粪便泼污身体。泼污者的全部财富就只有粪便。
袁莉事件中,有一些特殊的细节值得关注。人群“突然愤怒”,是在警察来了之后。这些人在对一位女性进行“目光围困”的时候,他们是肆无忌惮的。但这种群氓式的勇敢却又是可疑的,他们的愤怒来自袁莉这样一个本可以让他们一饱眼福的女人,却喊来了他们害怕的东西。他们害怕“老外”和警察。袁莉触动了他们内心深处的隐痛,他们受到了伤害。于是他们愤怒了。这时,他们不得不求助与一个更强大的事物,来掩盖内心的孱弱和怯懦,为自己的无耻行径寻找合理支撑。“中国”和“人民”这两个宏大而有力的事物,总是能够最方便地找到的。强烈的种族情绪和含混不清的情欲,“失国”的历史仇恨和“失贞”的现实仇恨,混杂在一起,刺激起一种怪异“爱国”激情,帮助实现了一种不受普泛道德准则约束的民族主义“强奸”。
同时,因群体的名义,在任何事件中,不用有人来承担责任。这是一个没有责任主体的群体,他们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民族主义加民粹主义情绪,近年来通过一部分出于个人利益考虑而投机取巧和哗众取宠的知识人的鼓噪,一再地被强化、放大,最终被扭曲到变态的程度。
这是一种“平庸之恶”,它就像是一团毒雾,迅速地聚合或弥散,又像病毒一样传染到群体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难以遏止。
孱头们以“中国人民”的名义鼓吹暴力,这是对“中国”和“人民”的绑架。这种阿Q式的“站起来”,正如鲁迅所说的:“终于是奴才。”
(作者为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