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尼2012:一场社交媒体的政治实验
2012-05-14韩曼曼
韩曼曼
一部《科尼2012》让乌干达圣主抵抗军首领约瑟夫·科尼一夜成名。
长度约为30分钟的视频逻辑很简单。通过讲述主人公帮助亲人被杀害的乌干达儿童雅各布重新建立人生道路的亲身经历,揭露了乌干达圣主反抗军首领约瑟夫·科尼对乌干达儿童的种种罪行。
视频号召人们在2012年4月20日这天,尽自己最大可能让科尼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并促使美国政府干预最终让科尼在今年年内得到应有的惩罚。
雅各布的眼泪、极具煽动力的言词以及影片中令人发指的暴行,使《科尼2012》获得巨大成功。然而针对其制作者美国民间非营利组织“看不见的孩子”的种种质疑也接踵而至。
最近一段时间,“看不见的孩子”三缄其口,不接受媒体采访,不公开发表任何言论,“看不见的孩子”俨然变成了看不见的组织。但这些没能阻止《科尼2012》病毒式的蔓延。
病毒式传播的背后
美国纽约雪城大学非美研究中心教授霍拉斯·坎贝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其实早在一年前“看不见的孩子”到雪城大学做关于科尼的宣传活动时,他就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个组织。
霍拉斯·坎贝尔在乌干达生活工作过很多年,是一位非洲问题专家。30年前,他的博士论文就是研究军国主义与乌干达。对于乌干达的了解以及长期跟踪美国战争报道的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也许不像“看不见的孩子”表面所宣传的“一切为了乌干达人民”。
“看不见的孩子”成立的过程充满戏剧性。
2003年,还是南加州大学学生的杰森·拉塞尔,与好友博比·贝利、拉伦·珀尔来到非洲国家苏丹,希望拍摄一部关于达尔富尔的纪录片。然而他们无意中踏入了乌干达北部地区,那时正值乌干达政府军与圣主抵抗军交战的混乱期。在一个脏乱的地下室,三人看到数百名孩子身无遮盖交叠而睡,震惊不已。
在这里,三人第一次知道了科尼这个名字。自1986年起此人领导的圣主抵抗军绑架强迫超过3万名乌干达儿童为其战斗,年轻的男孩子被迫成为娃娃兵,并被强迫杀死他们的父母,而年轻的女孩们则被强迫成为性奴。20多年间,超过200万乌干达人因为科尼而流离失所。
2004年7月,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迭戈成立了“看不见的孩子”总部,立志让圣主抵抗军停止对非洲儿童的虐待。
成立8年来, “看不见的孩子”已就圣主抵抗军拍摄了11部短片。除了拍摄影片,他们还前往美国的高中、大学及教堂,通过集会演说、播放电影等方式引起更多人对科尼关注。该组织还在乌干达展开援助工作,比如建立预警电台,开办学校,甚至试图发展一些小型工厂以创造就业。
杰森·拉塞尔等人还来到华盛顿,对美国政府进行游说,希望政府能为乌干达做些什么。
“看不见的孩子”近几年得到了快速发展,该组织也由最初的三人发展成在全美拥有43名全职雇员的非营利组织。去年10月,阻止科尼的计划迎来了跨越式的进展。他们成功说服美国政府派遣100名美军顾问进驻乌干达,帮助乌干达军方追捕科尼。
然而该组织并不满足于此。他们发现,这个世界上仍然有99%的人并不知道科尼是谁。他们开始思考要用一种什么方式让科尼迅速出名。只有让他出名,才能进一步推动政府采取措施将科尼绳之以法。
“看不见的孩子”开始把目光投向社交媒体平台。《科尼2012》的影片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制作而成。
在研究观察这个组织的过程中,霍拉斯·坎贝尔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巧合”,杰森·拉塞尔毕业于南加州大学创新技术研究所。这所拥有美国军方背景的研究所研究的课题之一就是如何将高科技工具与经典的讲故事方式相结合并开拓一个全新的传播方法。资料显示,南加州创新技术研究所还曾参与到伊拉克战争中针对美国民众的信息宣传战中。
此外,霍拉斯·坎贝尔也注意到杰森·拉塞尔与美国原教旨主义关系密切。他曾多次出入于弗吉尼亚州的利伯缇大学,而这所全球最大的基督教大学属于极端保守派的大本营。
近日,他在全球最大的非洲综合性网站全非网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科尼2012:军事化与误导信息宣传》的文章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也被非洲主流媒体广为转载。
而另一个质疑焦点是该组织的捐款使用不透明。据该组织财务报表显示,其2011年的800多万美元经费中只有32%用到非洲的实地援助项目上。
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非暴力和平”于两年前在南苏丹地区展开针对受武装冲突影响的流离失所者的救助工作,并致力于减少这一地区种族间暴力冲突。受到圣主抵抗军侵害的南苏丹平民是该组织的主要援助对象之一。
据“非暴力和平”南苏丹地区首席代表蒂芙尼·伊斯特姆介绍,乌干达人民国防军部队早在2006年就成功地驱逐了圣主抵抗军,这支抵抗军早已不在乌干达地区活跃,而是逃窜到非洲中部国家交界处的复杂地势中,包括刚果、苏丹等,其势力也已削弱到不足300人。
“乌干达问题被‘看不见的孩子塑造得过于简单化和一刀切。事实上,在乌干达政府和社会各种民间力量的帮助下,北乌干达地区局势早已稳定并一直在进行有秩序的重建工作。然而该组织却从未提到这一重要事实。其向世界传递的唯一声音就是圣主抵抗军在乌干达作恶多端却无人问津。” 蒂芙尼·伊斯特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中国式变异
“科尼2012”行动原本的设定是要让舆论助推名人跟政界领袖参与活动,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推动政府干预。组织列出的希望通过网民力量争取到的社会名流及政治家名单中,20个社会名流全部是美国人,12个政治家中也绝大部分是美国人。由此可以看出,组织预先所设定的病毒传播范围仅在美国及其周边国家。
然而他们低估了社交网络的强大威力。就在“看不见的孩子”在美国处于尴尬境地的同时,科尼2012行动却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进行得如火如荼并頗具规模。相关网络数据显示,科尼2012事件在谷歌的搜索以及社交媒体的关注度都在急剧下降。
在中国,活动甚至拥有了一个自发成立的组织。这个名为“Kony2012中国区域联盟”的组织目前已经拥有参与者4万余人,成员大部分是来自全国各大高校的学生,并且在超过30个省市自治区及直辖市设立了分支机构。其在新浪的官方微博也吸引了近10万粉丝的关注。
该组织专门为本次活动制定了“Kony2012全国地区活动指南与规范”。这个旨在“消除冷漠,让中国人更具国际化关怀”的指南详细规定了围绕4月20日活动的规范和内容。中国区域联盟还发布了用于4月20日活动的行动包,包括T恤、手环、海报等,定价为46元。
中国区域联盟创始人之一王天羲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区域联盟的本意是与“看不见的孩子”组织取得联系,让其专为中国民众录制一个视频甚至是邀请组织中的人来到中国做宣讲交流。
虽然多次联系未果,但丝毫没有动摇中国区域联盟将科尼2012活动进行到底的决心。联盟中的各个分支机构的负责人依然会每周召开网络会议来商议4月20日活动的细节。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科尼2012行动不仅在中国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在很多西方国家例如澳大利亚,英国和加拿大也进行得热火朝天。然而与中国不同,来自西方国家的年轻人们大都自发去给名人留言,并通过脸谱网和推特等社交网站加入到4月20日活动的大军。
“在美国,科尼2012就是一场活动。人们自愿去捐款,去给名人留言,一切都是个人行为而没有任何组织性。然而在中国,科尼2012被组织化。而组织又过于关注4月20日的活动,而忽略了活动的本意其实是说服名人政客让美国政府干预。” 在美国加州攻读商科硕士的台湾青年滕学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自从3月初看到《科尼2012》的影片,滕学伟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该事件的最新进展。
其实不论4月20日的活动是否能举行,“看不见的孩子”的科尼2012实验已经成功了。一支得到美方协助的非洲联盟打击圣主抵抗军的部队近期在南苏丹成立。欧盟宣布向遭受圣主抵抗军危害的非洲人提供价值900万欧元的人道主义援助,国际刑事法庭首席检察官路易斯·莫雷诺·奥坎波最近表示年内一定要将科尼抓获。
“不管科尼2012行动背后真实原因是什么,这一事件本身确实影响到了千千万万的年轻人把目光投向非洲国家的弱势群体并开始采取行动。单就这一点而言,这场行动也有值得肯定的一面。” 蒂芙尼·伊斯特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事实上,不论是埃及革命、伦敦骚乱,还是这次的科尼事件,社交网络正以其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影响着事件的发展过程。这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在这个容易挑战权威的新媒体时代,人们是否已经具备了鉴别真相的能力?
“新媒体是把双刃剑,让人们容易看到真相,也容易被有所用心的人煽动成为实现其目的的工具。人们至少应该在行动前先思考并探究,事情是否就如同眼前所看到的一样。”霍拉斯·坎贝尔教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