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热线的纠结救助
2012-05-14刘子倩
刘子倩
付丽已记不清接过多少个求助电話,尽管来电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但两年前的一个电話还是让她记忆犹新。
当天夜晚,一名年轻女子打进电話,苦苦哀求付丽告诉她下一期的彩票中奖号码。这名女子的丈夫在车祸中离世,自己还要抚养幼小的孩子,为了逆转命运,她把希望寄托在彩票上,买了数次未能如愿,她心灰意冷:“如果你们不告诉我中奖号码,我就抱着孩子跳楼。”
“她边哭边说,感觉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付丽说。
付丽是北京大学中国公益彩票事业研究所(以下简称北大彩研所)彩民服务中心救助热线的工作人员。按照工作流程,她先安抚这位求助者的情绪,并告诉对方彩票的基本常识,“至少让她明白,彩票是随机的,公布之前没人知道结果。”随后,付丽把这一案例告知当地福利彩票中心,最终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这位女性的生活回到正轨。
与这位“入迷”女彩民一样,很多前来求助的彩民都认为,这些彩票机构都掌握着彩票的“秘密”,可以预先知道中奖彩票的号码。付丽的工作除了对“问题彩民”进行劝导,还要告诉他们彩票的真相——仅仅是概率游戏而已。
付丽所在的北大彩研所成立于2002年7月,是中国第一家从事彩票与博彩业研究和教学的专业学术机构。随着我国彩票市场迅速发展,彩民问题不断增加,自2005年起,北大彩研所即开展问题彩民专项研究,并于2007年,专门设立了中国首个专门服务彩民的免费公益性平台——“彩民服务中心”,通过开设心理辅导诊室、开通免费热线电話、举办彩民讲堂等方式,解答彩民关注的问题,旨在给问题彩民提供服务和救助平台,并为问题彩民研究提供案例和数据支持。其中,热线电話4008118600属于民政部集中使用福利彩票公益金政府委托项目,成为弱势彩民心理疏导服务平台。
“我不是问题彩民”
付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热线有三位专职的心理辅导员,每天接到全国各地三四十个有效电話,尽管分摊到每个人手上仅十多个电話,但一点也不轻松。对于要求提前透露中奖号码的彩民,他们会反复说明,而对于深陷其中者,亦会耐心劝导。
起初,彩民在电話里很多无厘头的要求让付丽哭笑不得。一名大连彩民在救助電話中承认自己在购买地下私彩,因为地下私彩与福利彩票的开奖结果一致,他希望付丽在福彩开奖前能透露中奖号码。“他说可以跟我们机构合作,还强调这样做不会对国家造成损失,因为是私彩,赚的是黑庄的钱。”付丽说。
这个彩民却很执著,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打来电話,询问“合作”意向,而每次付丽都会反复劝导。按照问题彩民来电的情况,付丽把热线分为有效来电、重复来电、感谢来电和无效来电。“而这是典型的重复来电。”付丽说。
按照工作程序,接到彩民电話后,付丽和她的同事们要先了解情况、澄清事实,想办法建立起信任,然后再有针对性地商谈解决问题的途径和方法,最后做出评估总结。付丽坦承,取得对方信任和商讨解决方案是最令人头疼的。
一位北京彩民家属曾打来电話诉说其家庭的苦恼。她丈夫做小生意有了些积蓄,可每期彩票必买,且支出都在万元左右,希望能得到救助。付丽从概率角度告知其中大奖的可能性,并建议其全身心投入生意之中,转移注意力。虽然劝导顺利,可一问到具体的姓名、家庭背景等,对方都很排斥,再主动打去电話询问时,家属便改口称没有问题。“都知道是件不光彩的事,碍于面子大都不会讲。”付丽说。
另一位心理辅导员崔明发现,“问题彩民”很少能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大多是身边亲友打来电話救助,而最近的一个电話让他感动不已。一位成都的投注站老板打来电話反映,在他的投注点有一个“问题彩民”,每天投注几百块钱,甚至借了其他彩友六千块,全投在了彩票上。这位老板让他向彩民热线救助,甚至不再向其出售彩票,最后这位上瘾的彩民并不领情,还“转战”到其他投注点。不得已,这位老板打电話诉说自己救助失败的无奈。
北大彩研所执行所长王薛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相对而言,彩民更看中彩票的奖金,而忽略彩票的娱乐性。王薛红曾接触过一位女问题彩民,每次到投注站买彩票时就进入一种非正常的状态,都要自己亲自操作打彩票。这种情况不仅违反《彩票管理条例》,更重要的是,这类入迷的彩民往往对此浑然不觉。
彩票“专家”
付丽在对来电进行分析后发现,来电者以30到50岁的男性居多,大部分都是中低收入者,咨询内容除了如何中奖,质疑彩票的公正性以外,很多人热衷于在电話里推荐自己的博彩理论和中奖方法。一位陕西彩民的妻子打电話求助,其丈夫以彩票专家自居,脾气暴躁,稍有不快就摔东西,光买彩票就花去一百多万,但从未中过奖,家人切断他的资金后,他开始借钱买投注。付丽加了他的QQ号,发现网名就是“彩票专家”。“这些人觉得彩票有规律,就进行‘研究,在认为自己掌握了相关规律后便希望找专业机构倾诉自己不被理解的烦恼。”付丽说。
两天之前,崔明也接待了一名彩票“专家”,这位名叫黄子波的来访者并不是彩民,但对彩票排列组合很感兴趣。“他带来了两本研究彩票规律的专著,希望借救助热线的力量公开出版”。崔超说。
在崔明的帮忙下,《中国新闻周刊》联系到了黄子波本人,黄说,他是唐山的一名农民,做了二十多年的村会计,从2002年起,便开始研究其中的规律,当年就手写了一本7万多字,名为《自然数组合法》的著作,2010年,另一本12万字的著作也写作完成。“用我的理论不能保证中奖,但可以提高中奖率。”
更多彩迷奔着“大奖”而来。付丽说,有的咨询者在电話中直接说:我有一个预测彩票中奖的办法,想请你们检验下是否科学。遇到这种情况,付丽永远都重复着同样的那句話:“彩票是随机性的,不可能预测。”可对方并不相信,劝说这类彩民,救助热线甚至找来北大数学系的教授,对彩民提交的方法进行测算,找出其中的漏洞,以现场说服他们。
付丽还发现,作预测研究的彩民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不愿将所谓的方法一次性说出来,怕对方透露出去。“从电話中判断,这些人在言语上与正常人还是有些差异,情绪比较低落。”付丽分析说。
热线的苦恼
自2007年筹备至今,已接听彩民来电2000余人次,其中救助的具有购彩成瘾倾向或行为的问题彩民近50人。此外,热线还接待彩民来访百余次,在全国各地举办十余次彩民讲堂,形成了包括我国问题彩民判断标准、问题彩民分类标准,以及由王薛红主持研究的中国问题彩民评测标准等在内的多项研究成果。
大部分时间,付丽和她的同事们会耐心倾听彩民的倾诉,并通过问题的形式了解彩民的生活情况、家庭环境、购彩的过程,争取找到成瘾根源及其对策。但现实问题是,电話沟通很难建起信任,作为公益机构的服务平台,解决彩民的实际问题中还要借助当地福彩中心的力量。
付丽说,当彩民处于痴迷阶段时,仅通过电話疏导,很难改变他们的现有状态,更为重要的是,电話那头,彩民所处的环境往往对其影响更大,“我在电話这头劝他不要相信预测,可他身边有一百多个彩民在预算走势图,这就像在拔河,我们的劝导作用往往要打些折扣。”
北京大学中国国情研究中心主任、北大中国公益彩票事业研究所所长沈明明亦指出,单纯地通过热线来帮助彩民,力量较为薄弱,不足以解决彩民的所有问题。但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使彩民和“问题彩民”体会到社会的关注和关爱。
(应受访者要求,付丽、崔明为化名,实习生祝伟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