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花开的季节温暖眼瞳
2012-05-14新鲜旧情人
新鲜旧情人
宁为玉推荐:很多年前看他的文字,清丽得一直觉得是个女生,多年后再看他的文字,他还是他。或许,时光与文字永不老去。
她真的愿意相信,Leo就坐在那一朵闪烁的星光里。而他的确也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在清绘的生命里,烟火一般一闪而逝。
1.入夏
时序入了夏,阳光立刻变得浓烈。清绘无聊地趴在黑键白键上发呆。窗外,一架蔷薇,才一夜,便开得疯了,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一路仰着脸走过,手里的相机不停地变换着角度。五月的阳光透过绵绵密密的花簇,细细碎碎,落满他的脸庞。
一只黄白黑相间的折耳猫轻巧地跃过檐角,他的镜头立刻追过去。硕大的相机遮住了他的整张脸,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不过,清绘却看见,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纤细而修长,像是初初绽放的水仙。这样的一双手才该用来弹琴嘛,清绘哀怨地看看自己笨拙的手指。
可是他的镜头忽然一转,对着清绘的窗口迅速地按下快门。清绘想要遮挡已经来不及了,她穿着宽大的睡裙,蓬松着头发,脸上还有琴键留下的印迹。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起码,容我摆个造型吧?
男生收起相机,猫一样轻巧地跃过白色的栅栏,跑到清绘窗前:“嗨,我看见你趴在这里半个小时了,很无聊吗?”他的声音清冽而乖巧,带着笑意。清绘撇撇嘴巴:“还好啊,我在练琴。”她直起身体,夹好被风吹乱的琴谱。
他背靠着窗口,斜斜地站着,不再说话。他的脸一直微微地仰着,即使手里没有相机的时候。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吧,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他在等待清绘的琴声。清绘胡乱地敲着琴键,心里明明想着“河畔明月”,弹出来的却是“平安夜”。
“你太用力了,你跟琴有仇吗?”他笑起来。
“我就是跟琴有仇,看见它就来气。”清绘属于那种一心无法二用的人,看着琴谱就忘记琴键,看着琴键就忘记了音符,所谓笨蛋,应该就是指她这样的吧,一旦认真就忘记飞行。
男孩子绕过台阶,笑笑地走进来,细长而温柔的眼睛,拢一拢被风吹乱的琴谱:“我教你吧,弹一首什么曲子呢?”他坐在琴凳上,看着窗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就弹《菊次郎的夏天》,好不好?”
多么漂亮的一双手,仿佛天生就该盛开在黑键白键之间。清绘靠着窗台,细细地听,有遥远的海风穿过白色的风车田,穿过满架翻滚的蔷薇,光影明明灭灭,使得两个人的脸庞阴晴不定。
2.一场花瓣雨
连着几日暴雨,小园子里的茉莉被打得七零八落,清绘蹲在地里,用细铁丝和竹竿固定好植株,又拆开泡过的茶包,将里面的茶叶末细细地撒在花盆里当肥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在了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举着相机,拍下了清绘的侧脸。
“讨厌!”清绘满手的泥巴,裙摆上全都是泥点,实在不上镜。
“我帮你吧。”他也蹲下来,轻轻掰动茉莉的枝丫,用细铁丝细细地盘成“L”形,接着,他又盘出“E”和“O”,清绘以为他是要盘“LOVE”。他却停下来,跑去水池边洗手,然后又将那盆茉莉摆在清绘的窗台边,“好了,我们练琴吧。”
“今天,我不想练琴。”清绘也跑去水池边洗手,又拎起裙摆,把脚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他赶紧走过来,扶着她。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胳臂的那一刹那,清绘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了?”他问。
“水太凉了。”水柱打在脚背,是真的凉,而他的手指,更凉。却不是一样的凉,自来水是冰凉,而他的指尖是沁凉,就像是夏天的早晨,走过林荫路,枝头的露珠滚落脖颈的感觉,那样的猝不及防,连心都颤抖。
连日的阴雨之后,阳光突然又变得殷勤,晒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清绘坐在小院子里的台阶上翻看着他相机里的照片。
“不如,你教我拍照吧?”她突然心血来潮。她想学摄影应该比学钢琴简单多了,摄影只需要轻轻按一下食指,而弹琴需要十个手指不停地跳来跳去。
“来不及了。”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来,“我明天就要走了,回法国。”
清绘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将照片退回来,再看一遍。她趴在钢琴上发呆的那一张,也许是因为慌乱吧,画面虚掉了,那么模糊。
“你等我一下。”清绘站起来,跑进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蓬蓬裙,还画了淡淡的唇彩和眼线,然后很萝莉地趴在钢琴上,朝他喊:“能不能帮我重拍一张?”
“好。”他站起来,退回去,一阵风过,一场花瓣雨,可是他却没能及时按下快门。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笨蛋,一但认真,就忘了飞行。
“你叫什么名字?”清绘懒懒趴在琴上,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叫Leo。”
3.他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Leo走的那个晚上,清绘刚洗过澡,正坐在窗口,等头发自然干,忽然看见远处的渡口有烟火璀璨地亮起,她赶紧蹬蹬蹬爬上天台,看见黑暗中一架飞机在云层中忽明忽暗,像是烟火的余烬,缓慢地,静静地,渐行渐远。
那天刚巧是清绘的十七岁生日,妈妈将蛋糕摆在小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插好蜡烛,只等清绘下来许愿。清绘追去天台的另一角,其实她并不确定,那一架飞机便是飞往法国的那一架,但她真的愿意相信,Leo就坐在那一朵闪烁的星光里。而他的确也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在清绘的生命里,烟火一般一闪而逝。
直到飞机真的完全消失在了云层的深处,清绘才怏怏地下楼。她坐在石桌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心愿,刚准备吹灭烛火,一阵风过,火光跳跃了一下,自己熄灭了。
妈妈从窗台上拿过来一只纸袋,清绘以为是生日礼物,打开,却是一张唱片,《菊次郎的夏天》的电影原声碟:“今天下午,隔壁那个小男孩送过来的,怎么你认识他?听说他妈妈是法国人,一家人都生活在法国,难得回来,我都没见过几次。”
Leo的妈妈是法国人吗?清绘仔细回想他的脸。他可真是白混了,那样轮廓清新的一张东方面孔,倒像是唐诗中走出来的,瘦得仙风道骨。
那天晚上,清绘听着《菊次郎的夏天》沉沉睡去。她想,自己还是没有音乐天赋,一听见钢琴声就犯困。梦里飞来一只萤火虫,落在黑暗的角落,细碎地闪烁着,让人以为是星星的碎屑。
第二天起床,夜里又下过一场大雨,妈妈走进来,帮她拉窗帘,雨后清新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甜甜的清香扑面而来,仔细去看,原来是窗台上的茉莉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密密匝匝地挨着。
“哎,这个字母什么意思?”妈妈也注意到了窗台边的茉莉,“还有,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一直在笑,都笑出声来了,做了什么好梦了吗?”
“我笑了吗?”清绘仔细回想,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梦了,只是觉得一觉醒来,特别的累,好像去了很多的地方,爬山了,游泳了,打网球了。
4. 你不会也暗恋他吧
清绘的妈妈是一个伪文艺青年,可是清绘没能承继她泛滥的艺术细胞,就像Leo身上找不到一点欧洲血统一样。清绘大学念了法语系,这让妈妈很沮丧,她原以为那张久石让的音乐大碟会激发她无限的音乐潜能。
那盆茉莉在窗口,生长得愈发茂盛,虬密的枝丫在一定高度之后,慢慢地两极分化,形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清绘将它们重新固定,变换位置,就这样“Leo”变成了“Love”。清绘忽然很想知道,法语的“Love”,该怎么说呢?
清绘的法语课助教是大三的学长,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却长着一头欧洲人才有的浓密绻发,像是顶着一只鸟窝。讲师上课的时候他在一旁手舞足蹈,下课之后却又很沉默,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在篮球馆打球。那样寂寞的背影,像失恋。
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暗恋他,只有一个女生是毫不遮掩的。她叫小熊,但大家都喜欢叫她小能。她烫了一个与助教一样的鸟窝头,买与助教一模一样的衣服,故意撞衫,让人以为是情侣装。她敢在情人节,大摇大摆地抱着一大束玫瑰去他的寝室,连同肉麻的卡片,一同放在他的案头。
清绘很羡慕这样敢爱敢恨的人,她一定是射手座吧,也只有射手座才有这样一去不回头的勇气。清绘后来知道,助教也是射手座,可是他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像射手座,倒像是敦厚的金牛,沉默的水瓶,最喜欢玩暗恋的巨蟹。
清绘便是六月的巨蟹,全副武装,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其实都是伪装。巨蟹的骨子里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巨蟹与射手的友情指数却是一百分,所以,清绘与小能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那个和煦的午后,两个人并肩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清绘挨着小能的肩膀发呆:“小能,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助教,法语的‘Love怎么说?”
“什么意思,你不会也暗恋他吧?”小能推一把她的脑袋,“我可是重色轻友的。”
“我就是问问。”
“少来,巨蟹最闷骚,你是不是暗恋谁?”小能掐住清绘的脖子,“说不说,到底是谁,不说把你衣服扒了,哈哈……”
于是,清绘对小能说起了Leo,说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了。她甚至都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所以记忆,是那么的模糊。
“哇,跨国恋,搞的跟偶像剧似的,要我喜欢,就直接冲上去,把他衣服一撕,小样儿,你从不从?”小能笑到停不住,“下次他回国,我帮你按住他,哈哈哈……”
5. 似曾相识
一些话,一些语气,很容易联想到一个人,比如下午和法语助教的对话,清绘忽然想起了Leo,才发现,他们原来如此地相像,一样清冽而乖巧的声音,一样细长而温柔的眼睛。清绘开始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移注意力。
女孩子之间,经常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传染,比如说寝室里其中一个女生大姨妈来了,其他的女生也会跟着来,又比如说,喜欢一个人……清绘突然发现自己像班上所有的女生一样,也有一点喜欢助教了。
小能最近在刺一幅十字绣,那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她打算赶在助教的生日之前完工。其实掰掰手指,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什么时候,射手座也开始细水长流?
清绘在一边帮她将线分类,小能绣得累了,便哈巴狗似的趴在她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我帮你问他了,‘Love法语怎么说,他先开始装听不见,于是我打开他寝室的窗子,站在窗台边大声地不停重复地问他。”
“然后呢,他说了吗?”清绘耸一耸肩膀,她的下巴那么瘦,说话的语速又快,磕得人生疼。
“然后……然后他就转身走出去了。哈哈,你说他是不是男人,那天我穿着豹纹、黑丝,照镜子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诱惑到了。”小能一脸迷惑表情,“要不换你去勾引他一回,会不会他口味比较素?”
“好啊!”清绘也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小能一头雾水,“你不会真去吧,老娘劈了你。”
隔天下午,清绘路过篮球馆,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篮球上抽烟,清绘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鬼使神差地退回去,她说:“助教,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站起来,跑去旁边的垃圾桶,把手里的半截香烟丢掉,才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清绘想了想,说:“我想问,‘Love法语怎么说?”
助教楞了一下,转过头去,微微仰着脸,看向远方。清绘忽然觉得,他的这个动作,这个表情,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识。过了很久,他才说:“考试应该不会考到这个,你还小,好好读书。”他说完,便抱着球,转身走开了。清绘站在空旷的球馆,看着他的背影走得那么快,逃生一般。
拐过走廊的尽头,他停了一会儿,清绘的心脏提到的嗓子眼儿,可他只是点了一根烟,再一次跨着大步走远。清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地哭出声来,无端的委屈,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Love”。
6. 你好象一点都没有变
是突然降临的吧,整座城市一秒钟坠入冬季。小能借来一辆三轮车,拖着那幅巨大的十字绣站在助教寝室楼下的雪地里,仰着头大喊:“Je t'aime,Je t'aime,Je t'aime……”
人群围上来,喧闹着,哄笑着,有人唱起了歌,有人开始打电话叫保安。过了一会儿,助教走下楼来,不说一句话,扛起三轮车上的画框朝放体育器材的小仓库走过去。那幅画,小能绣着一幅比基尼女郎,其实就是她自己,只是她的技术实在不值一提,所以画面看起来倒像是孙悟空。
小能看见他扛着画框的侧脸刚好贴在画中女郎的屁股上,满意地笑了,重又推着三轮车,踩着厚厚的积雪去还车。清绘几步追上她,在后面帮她推着。
还完车回来,天已经黑了,两个人站在路边等车。雪越下越大,从遥远的夜空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打路灯的光线里经过,细碎地闪着亮光,像是星星的碎屑。
清绘问:“你刚刚在楼下喊什么?”
“我喜欢你!”
“他有告诉你了?”清绘这样问着,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地难过。
“当然没有,我问百度嘛,热……带吗,哈哈哈……”小能只顾着笑,脚下一滑,摔了仰八叉,她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哎,胸大就是麻烦,重心不稳。”
清绘也被她逗得笑起来,学着她的腔调念,“热……带吗,热……带吗……”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站台另一头的另一个人,疑惑地看向她们。他穿着黑色的牛角扣大衣,结一条厚厚的烟灰色围巾,只露出一双细长而温柔的眼睛。
清绘只感觉心脏漏了一拍,他已经摘下了围巾,笑笑地走过来:“清绘,是你吗?”
“嗯。”清绘点点头。是Leo,他变得好高,没那么瘦了,更健硕,只是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他问:“刚才你说什么,热……带吗?”
“没什么,我们练习口语,我现在读法语系。”
“那我又可以当你的助教了。”他再一次笑起来,又说,“你好像一点都没有变,除了头发变短了。”
他的身上依然背着相机,他翻出当初那张照片给她看。她穿着蓬蓬裙趴在钢琴上,像一只猫。小能也凑过来看,雪花落在屏幕上,在她的眼角,滑出泪痕。她轻轻地推着清绘:“快说啊,快说啊,热……带吗!”
清绘却说:“车来了,我们先回学校了,再见。”她追着车跑过去。车开出去很远,小能还在说:“喂,你看你看,他还举着相机在拍你。”清绘把头靠在小能的肩膀,使劲地撑着,她不想回头。她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
7. 冬日的阳光
冬日的阳光碎金般铺满窗台,清绘坐在窗前读一本诗集,累了,便趴下来歇一会儿。她最近总是感觉脑袋很重,胸口闷闷的,找不到心脏的感觉。远处,一个戴爵士帽的男生,举着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她病恹恹的样子,她竟然浑然不知。
直到他喊:“清绘。”她才发现,什么时候,Leo来了。她努力对着镜头挤出一朵笑来,看着,却像是哭。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Leo关切地问。
“没有啊,太阳一晒,就犯困。”
“懒虫。”Leo背靠着窗口,斜斜地站着。清绘忽然觉得,这幅画面好熟悉,感觉像是时光停滞了。
Leo又问:“你现在还有弹琴吗?”
清绘摇摇头。
“那你之前说要学摄影,现在还想学吗?”
清绘又摇摇头。Leo便不再说话,微微仰着脸,看向远方,许多心事的样子。后来,清绘就睡着了,醒来之后,Leo已经走了,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大衣。
清绘又看了一会儿书,看得头痛欲裂。她站起来,竟感觉一直眩晕,她努力捉住桌角,才没有摔倒。她换了一件衣服,打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清绘看见小能了,还有法语助教,他们站在走道里大声争吵着什么。小能看起来很激动,她咆哮着。
他也生气了,清绘隐约听见他说:“我只是送同学来医院看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小能又推了他一把,“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他不再说话了,默默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女同学从急诊室出来,艰难地对发育助教说:“谢谢你,我昨天可能吃坏了肚子,急性肠胃炎。”
小能愣了愣,然后生气地转身离去。
清绘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她痛得蹲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头痛,还是心痛。
8. 我一直觉得你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样
清绘三天以后才拿到自己的检验报告,从医生珍重的表情,她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当医生问:“你没有家人陪你来吗?”她只是平静地说:“到底是什么病?你说吧。”
“是脑瘤。”医生一声叹息,重重地砸在清绘的胸口。她沉闷地咳嗽着,感觉有血涌上喉咙,又咸又涩。她拿着报告,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忽然没了方向。
Leo老远地举着相机过来:“来,笑一个。”等他走近,才发现清绘哭了,他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清绘点点头,“嗯。”
Leo挨着她坐下来:“那我也失恋了。”
清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下午还有法语课。”
“要不要我教你,我的法语可比你们的法语助教好多了。”
“不用了,谢谢,我更喜欢我的法语助教。”清绘离开的时候,听见后面有按动快门的声音,咔嚓咔嚓,像心碎。
从医院出来,清绘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去了篮球馆,这个时候,她知道助教一定在那里打球。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课,篮球馆空无一人。
清绘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满头大汗地坐在篮球上喘气,胸口像是藏着一台马达,剧烈地起伏。清绘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她说:“助教,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助教,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清绘又重复了一遍,哀哀的声音,“就一下。”
“我是你的助教,你们这些小孩子每天脑子都在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可以吻……别人。”
“我没有。”
“你有……在医院里,小能离开后,我看见你问那个女生了。”
助教沉默了,清绘再一次问:“助教,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了?”
“助教,你到底肯不肯吻我?”清绘倔犟地扬起脸,“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必须吻我。”
她闭上眼睛,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他深呼吸,重重地一声叹息,走过来,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他说:“清绘同学,我一直觉得你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样。”
清绘笑笑,她没有问他,她和其他女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踮起脚尖,抱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助教,Je t'aime。”
说完这句话,清绘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不知道另一扇窗口,有一双眼睛正哀伤地看着他们,她射手般勇敢,而此刻却又像被射中心脏一般难过。
9. 记忆卡里,有我的照片
清绘去学校办休学手续的那天,刚好遇见法语助教抱着一只纸箱从办公室出来。他也看见清绘了,只一眼,便转过头去。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地朝放体育器材的小仓库走去。清绘追过去,喊:“助教!”
他停下脚步,肩膀颤抖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扛着那幅巨大的比基尼十字绣。雪后的斜阳,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倒映在乱糟糟的雪地里,仓皇又落魄。
清绘听班里的其他同学说,“有人写了举报信到校长室,说他搞大了女生的肚子。而他,也承认了,只是不肯说出那个女生是谁。唉,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们也能猜到是谁。”
那天的人群里,清绘便没有看见小能。后来,在篮球馆才找到她,直手直脚地躺在地板上,默默地抽一支烟。清绘走过去,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清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
“你不就要一个吻吗?吻一下你就成仙了,就死而无憾了?”
“是的。”清绘平静地回答,但她知道那个吻不过类似于兄长对妹妹的关怀,“就是因为他吻我,你才写了举报信吗?”
“举你个头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啊?”小能操起地上的篮球狠狠地朝清绘砸过来,“早就告诉你了,我有异性没人性。”
清绘被那颗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在脑门上,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满天都是星星的碎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绘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回荡着轻快的钢琴声,是《菊次郎的夏天》,她看见那个细长眉眼的男生,穿着牛角扣的黑色大衣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心生嫉妒。清绘忽然觉得很恨很恨他,说不清原由,就是很恨很恨。
弹完那首曲子,他又要回法国了。他将相机打开,放在清绘的手边,然后走到钢琴边,那么高大的身体,却猫一样地绻起来,趴在钢琴上,朝她笑,“帮我也拍一张吧。”
“好啊。”清绘斜靠在沙发上,按下快门。他翻出清绘刚刚拍的照片给她看,“你很有摄影天分呢,最起码比弹琴有天分,当然啦,这也得归功于模特比较华丽,哈哈哈……”他笑没了眼睛,“这台相机就送给你吧,记忆卡里,有我的照片。”
那天晚上,清绘抱着相机睡着了,黑暗的渡口,烟火再一次璀璨地亮起,静静燃烧的冬夜。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天台,看飞机飞过的痕迹。
10.尾声
清绘离开的时候,是春天,窗外的蔷薇还没有来得及开。倒是那盆茉莉开得疯了,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密密匝匝淹没了枝丫间的“Love”,遥远的海风吹过,褐色的枝干时隐时现,有时候是“Love”,有时候是“Leo”。
只是,清绘到死都不知道,其实写举报信的那个人是Leo,那天清绘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他跟她去了医院,遇见了小能和助教在争吵,也知道了,清绘心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的法语助教。
可是,就算清绘知道,清绘也不会恨他。而且,她从没有因为知道了助教的秘密而觉得助教有什么不堪,她甚至庆幸,如果不是这个秘密,助教可能永远也不会吻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病痛,她也根本没有勇气求他一个吻,可是她又很想知道,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还会吻自己吗?
编辑/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