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最多的小姑娘
2012-05-14王小妮
王小妮
我在学生作业中见到这样的说法:“今天没有课,好无聊。”
我问:“为什么无聊?”回答我的学生叫王希,她说:“高考太紧张了,终于考完了,一下子松下来,就像彻底垮了,很难再抓紧。”我再问:“上课就不无聊?”她回答:“有课的时候听不听无所谓,反正把脑子占了,没办法无聊。”
因为探讨无聊,认识了王希。这些被教育指引了整整12年的年轻人,一旦没有了早已习惯的强制性教育,反而失去了依靠,像在真空中浮着,不知道上大学后该干点什么。
我说:“希望你们尽快发觉,今天没有课,过得好充实。”
后来,只要我碰见王希,她一定跳过来问问题。很多学生其实是很想和人交流的,但是,他们常常感觉大学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距离远过千里。王希从湖北考来,个子不高,整个人跳过来跟一汪清澈的湖水洑过来一样。她说:“老师,我写不出东西来,好没感觉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说:“谁都有没感觉的时候,谁都不能强写。”
又一天她问我:“按老师的要求,会不会写成流水账啊?没有好词好句,不是很容易变成流水账吗?”经过她的提醒,我开始找各种机会在课上解释我对“流水账”的理解。
期末,在楼梯上她追上我。她说:“老师,大学里的考试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拖这么久?就那几门课,却要从7号考到22号,要知道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我们别的不会,最会的就是考试,狠命背啊背,一下子一两天全考完多轻松,拖这么久,刚背好的也快忘了。”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随口说:“这就是大学的考试啊。”
她说:“原来大学就是这样啊,真是不明白。”
曾经让他们屡试不爽的“身经百战”,离了考场还有真实的意义吗?
上完最后一堂课,我和学生们一起离开教室。她又横着漂移过来告诉我:“这个城市超级散漫、超级懈怠,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睡午觉,考到这儿来真后悔。”我说:“一个年轻人不应当被一个城市的节奏影响,要培养自己的定力。”她一阵点头,但是我看得出她心里很疑惑。快陪我走到家时,她忽然说想回去复读。我站住,劝她慎重做决定。她晃着头走了,背景是昏暗的路灯和巨大黑暗的校园。
虽说教师能够解惑,但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教师实在太少了。
我再遇到她是三年以后,她还是个孩子样。她说:“老师,我是王希啊,你不是说我问题多吗,我得了抑郁症。”我赶紧停住看她,她说:“是真的,现在好多了。”
毕业前夕,王希申请出国留学,拿了一沓表格来找我。她告诉我,很多人都在弄假推荐信,她说她最讨厌造假,她认为我和她意见一致,所以我得帮她,虽然程序繁琐,也要一一照规矩做。忙完这些程序后,我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听说她没考好,正难受呢。我想找她说说话,但是不知会不会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我的心一直悬着,一直想着她仰起脸说:“老师,我得了抑郁症,是真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