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2012-05-10侯德云
侯德云
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第二次高考落榜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第三次高考落榜后,我流下了很多眼泪。我对爹说:“爹,我不考了。我笨,我太笨了,我永远也不会考上大学的。”
爹用他那一双粗糙的大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儿呀,咱不哭。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考上去,啊!”
爹说完这话,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一边哭着一边说:“儿呀,你不笨。你像你妈,一点儿都不笨,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我妈确实一点都不笨。她厌倦了小山沟里的穷日子,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爹从来没有责怪过妈,他说:“儿呀,都是爹不好,爹没钱给你妈治病。她才撇下咱们走的。”
那几年的日子简直糟透了。爹为了凑齐我复读的学费,起早贪黑到处打零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他的手掌像砂纸一样,摸到石头上,能发出沙沙的响声;摸到桌子上,也能发出沙沙的响声;摸到我脸上,沙沙的响声没有了,我的脸却会火辣辣地痛起来。
我的情况并不比爹好多少。我的心情跟我的学习成绩一样,越来越坏。我对高考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我有时会很羡慕我妈,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啥闹心事也没有,多么好啊。
今年,今年我必须考上大学。我不敢不考上大学。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爹会受不了的,他也许会死的。
可是,我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听说高考的分数下来了,我赶到学校去看。只看了一眼我就昏倒了。老师和同学把我送到医院,舞弄了很长时间我才醒过来。我号啕大哭。我想我再也没脸去见爹了。我想我肯定是天底下最大号的笨蛋,复读的时间越长,高考的分数越低。我想我干脆死掉算了。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家里。爹做了一桌很好的饭菜,还买了一瓶白酒。他肯定把家里的那只大公鸡杀掉了。至于他从哪里弄到一条鲤鱼,我就猜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整这么一桌饭菜。不年不节的,搞什么名堂呢?
爹打开酒瓶,倒了满满两杯酒,对我说:“来来来,咱爷儿俩好好喝两杯。”
我一声不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爹说:“儿呀,今年考得咋样?”
我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感到吃惊的话:“挺好的,差不多能考上。”
爹咧开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说:“我找算命先生看过了,他说你能考上。我琢磨着,你肯定能考上。来来来,咱爷儿俩再喝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我的泪水下来了,在脸上流得一塌糊涂。
爹笑嘻嘻地說:“儿呀,你这是咋的啦?”
我用手胡乱抹了自己的脸,说:“我,我是高……高兴的。”
高考的录取分数线下来了,我装模作样到学校周围转了一圈儿,连学校的大门都没有进就回来对爹说:“我的成绩比录取分数线高了不少,兴许能考个好大学。”
爹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谎言也在继续,我不敢把真相告诉爹,我怕把真相告诉他以后,弄不好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真不赖,我考上了辽宁大学。通知书是我在县城的打字社里打印的,印章是我自己用土豆刻的。我在同学那里见过不少录取通知书,觉得自己造假的本领还不错。
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再过几天我就假装去上大学,实际上是出去打工。我不会让爹给我寄学费的,我会说我在沈阳半工半读挣了不少钱。我甚至还会每个月都给爹寄一点儿钱回来,我不能再让他过以前的苦日子。我最后要做一件事,是四年以后,花钱买一个假毕业证,在爹的面前晃一晃,打个马虎眼就行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爹看,爹高兴极了。他挨家挨户把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告诉村里的父老乡亲。爹以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那几天他却变成了一个碎嘴子,见到谁都爱说话。
我看见爹对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像我儿子那样,到沈阳上大学。”
爹的表情太严肃了,两个孩子听完他的话,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恨自己!
几天后,我来到沈阳,我找到了辽宁大学,我在辽宁大学门口照了一张相。是请附近一家影楼的摄影师照的,为此我多花了两倍的钱。
我把照片寄给爹,然后就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去了。
我的“大学时代”终于开始了。
(选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