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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写作

2012-05-10陈启文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2年10期
关键词:杂家体裁写作者

在我成为一个自由写作者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阅读,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各地游走,三分之一的时间写作。

同阅读的宽阔、游走的旷野相比,一个反差强烈的感觉,从当下文学发展态势看,写作依然是那么狭窄,体裁的狭窄,题材的狭窄,视野的狭窄,这所有的狭窄缘于心灵空间的逼仄。阅读中国,许多写作者都在画地为牢,自我设限,甚至以某一体裁中的某一小类的写作者自居。

对这样的所谓“专攻”我充满了怀疑。虽说是术业有专攻,但文学非“术业”,一个写作者或许在某类体裁上有优势,在某类题材上有经验,但这种以体裁或题材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有形或无形的圈子,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种自我封闭。文学创作原本就是一种最宽阔、最敞开的综合艺术,包罗万象,蕴涵着巨大的、内在的精神自由。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最高意义的写作应该呈现一个辽阔的世界。

在我的阅读范围内,还没有发现过哪个大家一辈子只从事某一门类的文学创作,中外文学大师几乎都是宽阔的写作者,很少有谁自称是专门写小说、专门写散文、写报告文学的,对于鲁迅这样伟大的作家,你根本无法定义他是一个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或别的什么家,我们只能用更宽阔的词语来概括他,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再看我们的文学教科书上列举的诸位大家,如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等,无一不是都能把各种文体写到一流境界的相当宽阔的写作者。而一些草根出生的作家,如沈从文,既是小说大师,也是散文大家,还是公认的大学者。西方的文学大师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萨特、加缪,包括以短篇取胜的契诃夫、福楼拜、莫泊桑等,也都是十分宽阔的写作者,无一例外。作为一个写作者,也实在没有必要画地为牢地把自己定位是写诗、写散文、写小说的,文学艺术是相通的,各种文体的写作是融会贯通的,作家应该是杂家,大作家肯定是大杂家。当然,他们肯定会有所侧重,或在某个创作阶段偏重于某种文体,如鲁迅,如张承志,他们或许会在某个阶段放弃小说创作,但他们绝对不会自我封闭、作茧自缚。

宽阔的写作是更加自由、敞开、思想和精神空间回旋更大的写作,也更加能够得让写作者得心应手地表达“我想要表达的一切”。一个更基本的常识,一个宽阔的写作者必须拥有思想与精神的辽阔旷野。以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略萨为例,他一生不但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剧本、散文随笔、诗歌、文学评论、政论杂文,还曾导演舞台剧、电影和主持广播电视节目。他是个大师,也是个大杂家。如此宽阔的写作,不但无损于他作为一个伟大小说家的地位,恰好是他成为一个伟大小说家的前提和基础,他不但以诡谲瑰奇的小说技法与丰富多样而深刻的内容为他带来了“结构写实主义大师”的称号,而最让我尊敬的是他把反独裁作为了他一生文学创作的主题。这一主题其实才是最高意义的宽阔和最高意義的写作。独裁的本质就是对思想的禁锢,是对辽阔精神的的反动,它以绝对权力控制体制下的人们的精神活力和想象力。这里,我觉得没有必要把“思想”过于观念化,思想就是想象力。正是这一点,让我感到了成为一个宽阔写作者的难度,形式上的边界容易逾越,而想要逾越精神与思想的边界就相当危险了。一个写作者对现状也许无能为力,但是否可以保持人格与思想的独立?一个写作者的人格境界在本质上就是他写作的精神宽度,一个没有独立人格的写作者,他可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吗?再放宽一点,一个没有人格自觉的写作者,他有独立特行的可能吗?而这对写作者其实不是什么崇高的境界,而是最基本的底线要求。然而古往今来,我们却连对基本底线的守望也非常难以做到,这也是我们这个民族难以诞生像鲁迅一样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作家的根本原因。在鲁迅诞生了一百三十年之后,他的存在依然还是一个异数。我也曾经多次感叹过,中国从来不缺少天才的作家,更不缺少聪明的作家,但中国缺少伟大的作家。而伟大,就是最高意义的宽阔。我觉得,在当下,中国最需要的还不是博尔赫斯那样一个瞎子,而是写《悲惨世界》的作家,写《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作家。

※ 陈启文,作家,代表作有《河床》《石碑村女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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