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哈图是英雄

何君华

哈图回到草原上回到小嘎查是两年后的事 。哈图两年前去当了兵，两年后退役归来的哈图成了英雄。凭什么说哈图是英雄？因为哈图回来的时候胸前戴了红花。

听说哈图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还入了党，这叫大家不敢相信。两年前的哈图还窝窝囊囊，别说套马、摔跤这些男人的活计哈图赢不过别人，就连一个人走夜路他都胆怯，怎么一进部队就脱胎换骨，倒成了英雄呢？

两年前的那场那达慕大会整个嘎查的人至今都还记得。哈图刚一上场就被小他四岁的呼日勒狠狠摔倒，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摔跤比的是男人的力量和勇气，没想到身高马大的哈图竟然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嘎查人乐不可支，从此这件事成了大笑柄。哈图一气之下就去当了兵。

都说部队是练兵场，再孬的人也能给你练出一副钢筋铁骨来。大伙对这话将信将疑。大家对哈图是怎样从一个窝囊废变成英雄的深感兴趣。闲下来的时候，大伙就围着哈图问这问那：哈图，你是咋立的三等功呢？哈图只低低地说一句：都过去的事了，有啥好说的？

你就说说呗，有啥好保密的？性急的人不肯放下话头。

真没啥好说的 ，都是小事 。哈图还是不肯说 。

小事能给你记三等功？不要搪塞大家嘛。你不肯说，莫非你的三等功是假的？说话的人用了激将法。

是啊 ，不会是假的吧？人群里马上就有人附和 。

哈图面对大伙一脸的质疑 ， 讪讪地走了 。

哈图这一走更加重了大伙的怀疑，莫非哈图所谓的“三等功”真的是假的？谁也没见过哈图的军功章呀！那凭什么说哈图就是英雄？

再碰见哈图的时候，好事的人还是不肯罢休，追着哈图说：哈图，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军功章呢，你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哈图说：我要去学校，没工夫给你拿。再说，也没啥好看的。

说完哈图就加快脚步走了 。

哈图回来之后一直在嘎查小学当门卫兼司铃。学校穷，买不起电铃，上下课的时间到了哈图就去教学楼敲铃。但今天是周末，学校早放假了，哈图还去学校做什么？哈图分明是在搪塞他们。说话的人就不乐意了，远远地喊道：要是没有那玩意儿就不要吹牛吧。还真把自己当英雄啦？

哈图只当没听见 ， 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哈图一点也没变，还是当初那个窝囊废！人们这样议论的时候，哈图每天照样去学校，好像大家议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这年的天气说也奇怪，连绵的大雨下了一个夏天也没个止。这在往年是很少见的，在草原向沙漠过渡地带，十年的雨水也不见得有今年多。洪水是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冲进学校的。伊古达河决堤了。谁也没想到伊古达河会在这个时候决堤，因为上午雨就停了。况且，伊古达河从来也没决过堤。

哈图是第一个发现伊古达河决堤的人。后来哈图跟大家说，他在部队抗过洪，他是听到洪水的嚎叫声判断出决堤的。哈图在洪水越来越尖锐的嘶吼声中拼命向教学楼跑去，一邊跑一边喊：大家快跑呀，洪水来啦！由于连月来的暴雨袭击，按照上级的要求，学校提前进行过应急训练。这回真的派上用场，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但万幸的是，全校120多个孩子都及时跑到了高坪上。为了预防洪灾，上级教育部门专门拨款修建了这个高坪，虽然有些挤，好歹能让大家躲过一劫。

刚上高坪，洪水就卷着泥沙远远地奔袭而来。乌云校长立即清点人数，却发现三年级少了两个学生！三年级的班长这才想起来，下节课要搞大扫除，那两个学生是值日生，刚去学校后院领劳动工具，现在可能还在路上！话音刚落，哈图就听到从洪水里传来呼喊声，正是那两个孩子的声音！哈图二话没说一头扎进水里，逆着水流向两个孩子游去。那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抱着一棵小树被洪水冲得摇摇晃晃，吓得大哭起来。哈图拼命向他们游去，就在快要接近的一刹那，一个浪头打来，洪水把他们三人连同那棵小树一起卷向了下游……

哈图趁势抓住两个孩子的手，但更凶猛的洪水再次扑来，很快，他们三个连成一体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洪水一直把他们仨冲到了南沙野，哈图一直没松开他们的手，他们抓住一截断桥墩挺了一夜。等洪水终于过去，哈图把两个孩子送上岸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躺在岸边足有半小时动弹不得。

人们都以为哈图死了。当哈图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嘎查时，大家兴奋地冲着哈图喊：巴特尔！巴特尔！

后来，哈图向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他在部队抗过洪，那枚军功章就是在抗洪时得的。他得了军功章，可是他的两个战友却被洪水冲走了，连遗体都没捞到……看到军功章，他就会想起战友，就会想起当时那一幕。他们离他那么近，只隔着一只手的距离，只要再靠近一点点，他就可以抓住他俩的手，可是他没有抓住……

哈图说着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大家都擦着泪，哈图长舒一口气，接着说：幸运的是，这一次，我抓住了那两双手。

巴特尔！巴特尔！众人又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选自《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