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的反思
2012-05-08尤今
尤今
“我们住在离开大海大约10公里处。那天早上,大量海水突然猝不及走路的云防地涌进了屋子里,我还来不及发出惊喊,便发现自己竟已踉跄在澎湃的海水里了。当时,我怀里正抱着襁褓期的幺儿,长子手脚敏捷地把婴儿从我怀里接过去。强大的水势把我们冲出屋外,那兒有棵大树,我和儿子抓住树枝,死命往上爬,再从树梢攀上屋顶去。看着来势汹汹的滚滚波涛,我绝望地说:完了,我们完了!儿子说:妈妈,您不要怕!话刚说完,大树竟在强劲的冲击力里轰然倒下,我紧抱着树干,在水里上下浮沉……海啸过后,我侥幸地活了下来,可我从此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孩子了。直到今天,我还在找,找我那两个失踪了的儿子……”
读着张贴于海啸照片纪念馆这则以英文手书的真实故事,我觉得有眼泪从心里流了出来。
海啸照片纪念馆位于斯里兰卡南部濒海城市加勒(Ga11e)一个名字唤作特瓦塔(Te1watta)的村庄里。
对于斯里兰卡人来说,2004年12月26日是个像“碎纸机”般的日子,把一切的快乐碾成了永难复原的碎片。
那天早晨,斯里兰卡东南部的海岸区一如既往,游客云集,突然,异象冒现:天上群鸟乱舞,地上猫狗乱窜,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海水突然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不明所以地退退退,退、退、退,退到了离海岸线两三百米以外的地方,露出了光秃秃的海床,好像一个狰狞恐怖的大嘴巴,等着吞噬无辜的生灵。岸上的人啧啧称奇,然而,过了不久,居心叵测的海水突然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卷土重来,既凶又狠,浪高数丈,力摧宇宙。顷刻之间,天翻地覆,船在陆上、舟在树上、车飞上天、屋成瓦砾。人呢,像撒在海里不计其数的米粒,全被凄凄惶惶地卷得无影无踪。
这场浩劫造成斯里兰卡四万余生灵罹难,还有无可计数的失踪人口。它像一把乱挥乱舞的匕首,把幸存者的心砍得鲜血淋漓,留下永世无法痊愈的伤。
有个丹麦人JacKy,为了给历史留痕,2007年以一所被海啸破坏而重新修补的破落房子作为永久馆址,展出她通过各大渠道广泛搜集的上千帧新闻照片和多则感人的真实故事。一方面反映了海啸所带来的无尽破坏与黑暗,另一方面也展现了重新建设的力量和曙光。曾经历过上述海啸的卡玛尼(Ka-mani),是现任馆长。
尽管已事过境迁,可是,现年37岁的卡玛尼在向我忆述八年前这场浩劫时,犹有余悸。她说:“那天早上,我听到了犹如炸弹一样的巨响,两百米之外的印度洋发动了第一次侵袭,我看到海水漫了过来,我和家人发狂一样地跑,跑到两公里以外的那所庙宇,在那儿过夜。老实说,当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海啸,只认定是海水泛滥。隔天回返,才发现家园全毁。许多人,为了抢救屋内财物而没及时逃命,全都死在半小时后第二波毁灭性的侵袭里。”
我在纪念馆里慢慢地走着,细细地读着一则又一则配搭着照片的真实故事,突然,目光被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攫住了。照片里的妇人,泪流满脸地仰头嘶喊:“我不想活,可我却活了下来,得日日面对无穷无尽的痛苦。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吗?如果是,那么,请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痛苦,是她伤口上的一株仙人掌,那针般的刺,已长到心上去了。
海啸,到底是地球一声无奈的叹息,还是一个愤怒的咆哮?
长期以来,我们到底善待过这唯一的地球吗?
选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