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者说之

雨瑞

花井栏巷里住着一户人家，姓邬，人称邬三。此人在“倒斗子”这个行当里，也算是把好手。

邬三不仅干的活漂亮，而且精力旺盛过人。别人出一次活，得了些银子，都要收手歇上些日子，一方面是要停些日子观察观察，以防被官府盯上了；另一方面手头有了银子，也要享受享受，有道是苦处挣钱乐处花嘛！可邬三不。邬三常常是一活接一活地做，很少会歇下来。邬三的老爹几年前得了“半身不遂”症，下不得床，还得长年吃药。两个孩子留在老家读书。因此，邬三比别人花钱的地方多，他得不断地挣钱养家。

“倒斗子”出活得手之后，一般都有自己固定的出货渠道。干这一行，如果出货渠道不可靠，弄不好就会翻船出纰漏。

邬三出货的下家是一位姓孔的古董商。这位孔某人脸上有几颗稀疏的麻子，因此熟人们都叫他“孔麻子”。邬三得了玩意儿，全部都送到孔麻子那儿。孔麻子看货定价，当场付钱。两人这种“业务上”的往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孔麻子看中的是邬三为人厚道，爽快，从不讨价还价，斤斤计较。邬三看中孔麻子的是这人稳重，嘴紧，为人处事颇重信誉。还有一点，孔麻子对邬三送来的玩意儿，一般都会给七成的价，这在古玩行里是不多见的高价。古玩行是个风险行业。一是古物来源是否正路的风险；二是自己看走眼的风险；三是玩意儿不能出手的风险；四是某一类玩意儿的行情会不会下跌的风险。大凡风险行业，同时也都是暴利行业。古玩商收东西，原本价值一百元的，他们至多出到四十元。因此每收两件器物，只要有一件出手，就可以在保本的基础上略赚一点儿了。有些心黑的古玩商遇上不懂行的卖家，仨瓜俩枣将器物收来，转手赚个十倍二十倍利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像孔麻子对邬三这样出到七成价的，在这个行当中是罕见的。

这几日邬三的时运不错，挖到了一口从未被盗过的大墓。这口墓之所以一直未被盗，是因为它的地面上没有封土堆，一般人看不出地下有墓。可巧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邬三恰好路过那块地，看到雨后的地面上现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干土。这雨要是再下大一点儿，这块干土也就湿了。可巧这雨下得不大不小的，正好让邬三看出了蹊跷。“土夫子”们找墓葬，主要是看“生土”和“熟土”。“熟土”又叫“五花土”，就是墓上面的回填土。由于回填土比较疏松，吃水快，在刚下小雨之后，表面上是干的，而其他生土的地面则是湿的。

这是当地一个姓仇的大户人家先祖的墓。这个墓，主家当初在下葬时动了心思。主家为了防止日后被他人盗掘，故意不在墓葬的地面上加堆封土，而在墓葬的一侧两丈远处堆了个疑冢。几十年来，这个疑冢曾多次被盗掘，而真正的墓葬却完好无损。

进了墓室，邬三看到里面的随葬品摆得琳琅满目，不禁大喜过望。他拿了两样上面有字的物件瞅了瞅，明白了这儿原来是仇员外先祖的墓。这个仇员外在当地是个恶霸，有钱有势，为人心狠手辣。邬三原本有些踌躇，但禁不得那么多器物的诱惑，还是下手拣重要、值钱的装了十几件，也没有回家，就直接奔孔麻子的店里来了。孔麻子见了邬三拿来的这些物件，沉吟半晌才说：“我晓得是谁家的了，这个主可不好惹！你可想好了，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邬三想了想，说：“你只管收了，出了事有我呢！家里实在是等钱用，只好赌一把了！”

孔麻子点点头，照数收了，估了价，当场付了銀子。

也是合该有事，没过多久，孔麻子在出手这批古董时竟碰上了仇员外的儿子，让他瞧出了破绽。

古董行有两条规矩：一是卖古董的决不能去做盗墓的勾当；二是看货的决不许问东西的来源。反之，做古董生意的也决不能告诉别人东西是哪儿来的。仇员外虽然明知孔麻子不会是盗墓人，但此事涉及祖坟被掘这种重大恶性事件，还是使人捆了孔麻子，严刑拷问，要他说出盗墓者是谁。此时，只要孔麻子张个口，他自己也就没事了。可孔麻子是个讲交情重然诺的人，任凭仇员外如何折磨拷打，直至咽气也没将邬三供出来。

孔麻子死后，仇员外让官府给他安了个“勾结盗墓贼”的罪名，抄没了他的家产。孔麻子的婆娘一急之下，寻根绳往梁上一挂，随着丈夫去了。孔家只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一个十来岁的娃。邬三得知此事，立马将这奶孙俩接到自己家里，两家合成了一家过活。

从此，邬三金盆洗手，不再做“倒斗子”的勾当，只凭着先前存下来的一些积蓄，奉养两家的老人，并着人聘了一位前朝的举子作师傅，让孔家的小子继续读书。

十年后，六安出了一位姓孔的探花。后被京城的一位王爷相中，请旨抬了旗，招进王府里做了女婿，旗人称作“额附”。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