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2012-05-08丁肃清
丁肃清
这些天来,虹嫂特别喜欢凑热闹,见哪儿人多,就笑嘻嘻地走到哪儿,主动和人们说话拉家常。她是一个身段均匀的中年妇女,鹅蛋形的脸很白皙,稍长得脖径外面是披散在肩头的乌黑的头发。腰间扎了一块蓝花花布围裙,更显得隆起的胸很美丽。她和人说话的时候,把两只手搭在腰间的蓝花花围裙上,两只眼睛笑得像弯月一般。
“呦!虹嫂你什么时候买了个戒指?”眼尖的妇女看见她手指上的戒指,就禁不住去握住虹嫂的手指头看。
“嘻嘻,嘻嘻。”虹嫂任凭她们看着,眼睛笑得更弯了,更亮了,她的心思啊,就是在向人炫耀她的金戒指,这戒指是丈夫从深圳买回来的,四十多岁了,她第一次戴上金戒指,而且是丈夫给她买的金戒指,还是不远万里从南方的深圳买回来的金戒指,她能不喜欢吗?能不得意吗?早些年家里不宽余,她没有戴戒指的奢望,只有给丈夫做饭、伺候两个孩子和公婆的心思,当女人嘛,就应该是贤妻良母好媳妇,她从来省吃俭用的,不向丈夫提任何买这买那的要求。而今家里宽余了,她也不提这些,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今大儿子上高中,小儿子也上了初中了,丈夫做生意也做成了小老板,虽然钱不算多,但是她满足于自己的小日子,心里边甜哪!
“大哥给你买的吗?真漂亮!”同伴们赞扬着她手上的戒指,都称赞她有福气。
“嘻嘻,嘻嘻。”虹嫂只是笑着,笑得十分满足和幸福。她也曾羡慕过别人,羡慕别人的丈夫打扮自己的女人,爱美之心人人有,这也不仅仅是爱美,女人们也都有着虚荣,谁不想有一个在乎自己的好老公?她也常常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遐想过,自己的男人整天在外面跑,辛苦是辛苦,可是还没有给自己买一点东西,哪怕是一件衣服或者一个纱巾呢!唉!这个粗心的男人呀!想是想,但是她从来不说起,免得分了他做生意的心。
终于有一天,老公从外面出差回来,他先是咕咚咕咚喝下去她给他沏的茶,然后抹了抹嘴说:“孩子他妈,我给你买了一件东西。”
虹嫂先是吃惊了一下,他给她买东西?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然后她笑了,她看见丈夫从包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戒指。“这是给谁买的呀?”她问。他说:“给谁?还能给谁买?给你!”
“给我?”虹嫂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金戒指她见别人戴过,也摸过别人戴的戒指,可自己还没有戴过的,她怎么能不受宠若惊啊。“是纯金的?”她问。
“说胡话!不是纯金的买它干什么?24K金。”丈夫说。
把虹嫂幸福得不得了,她撒了个娇说:“那我让你给我戴上。”
丈夫给她戴上了金戒指,她觉得像是向她授勋一样光荣。从那天晚上起,她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好好地睡着觉,说不出地兴奋。人活着活什么呀?不就活一个安生,活一个家里人对自己好?活一个将心比心?而这一切,从这一枚小小的戒指上,她都得到了满足。
本来喜欢安静的虹嫂,这些天来也就喜欢凑热闹了,她凑热闹的本意也就是一种炫耀虚荣,炫耀她内心的幸福感。
当然,从人们羡慕的眼光和话语里,她也得到了这种满足和虚荣。她成了一个更幸福的虹嫂,自己觉得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亢奋的情绪过去之后,她更加用心地干家务,她要好好地待自己的公婆,好好地养自己的孩子,好好地亲自己的老公,生活真是美丽,树上的叶子好像更绿了,飞翔的小鸟好像唱得更好听了,就连这清晨的阳光嗅起来也好像更芳香,她看什么什么都顺眼……
踩着街上鲜嫩的阳光,虹嫂又到水井旁去打水,她站在井边的时候,本来想把手指上的戒指摘掉,因为怕井绳勒坏了它,没想到刚刚摘下手上的戒指,一不小心戒指掉到了井里……
虹嫂一下子傻了,她的心也一下子掉到了深淵里一样。掉在井里的是一枚戒指吗?不是,那是丈夫给她不远万里从深圳买回来的,是男人对女人的情分!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虹嫂的惊慌招来了围观的乡亲。虹嫂煞白着脸告诉大家说:“我的戒指掉到井里了,那是我孩子他爹从老远的地方买的呀!”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捞!”一个小伙子说着就脱掉了上衣,抡起了光膀子召唤着另外的年轻人。
人们扛来了辘轳架在了井口上,小伙子们先是轮着班淘水,一桶一桶清澈的水顺着辘轳有节奏的韵律淘上来,顺着井台流在了大街上,在街上蔓延着……
被淘上来的水慢慢地浑浊了。
“下!”抡着光膀子的小伙子先是顺着辘轳下到了井里,一边淘水一边在井里面摸着……水慢慢地淘干了,再淘上来的是一桶又一桶的淤泥,虹嫂把着辘轳架眼巴巴地看着井里面,人们哄哄嚷嚷地议论着看着焦急的虹嫂……
“干嘛呢?这是干嘛呢?”虹嫂的男人走了过来问虹嫂,“出什么事儿了吗?”
虹嫂见到男人,禁不住哭了,哭着告诉他,戒指掉到井里了。
“咳!”虹嫂的男人急得拍了一下大腿说,“捞它干嘛,不就是十几块钱的物件吗?”
“什么?”虹嫂惊呆了。
“??”人们的眼睛也惊讶成一个个的问号。
虹嫂的男人意识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脸一下子成了红绸布。“别捞了别捞了。”他说着挤出了人群,走了。
原来是一枚假戒指!人们在议论,人们在大笑,从井里上来的小伙子满脸满身的泥浆,冲虹嫂发脾气:“你!你这不是戏弄我吗?”
虹嫂失落的表情完全地僵直在脸上,她踉踉跄跄地走下井台,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然后消失在她家的胡同里……
水井里慢慢地又长出了清澈的水。人们的议论也渐渐地平息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最早来打水的人在井里面发现了虹嫂的尸首。人们把她打捞上来的时候,她依然是那么美丽,脸色很平静,乌黑的头发上还流淌着水珠儿,穿戴很整齐,腰间依然扎着那块蓝花花围裙……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