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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人

2012-05-08汪海泉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2年8期
关键词:张总水泥

汪海泉

事故发生时,江易辉刚从村长江学军家里回来,开上自己那辆土里土气的红色“桑塔纳”,他要去江永林的水泥厂催那一批水泥。江永林被那些用户缠得连村长江学军的“鸿门宴”都没来得成。现如今,各种水泥预制件飞俏。先下手为强。上坡时,迎面快速驶来一辆摩托车,江易辉赶忙把方向盘往右边打。却不料另一辆小汽车嗖地一下紧挨着自己的车擦身而过。江易辉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砰地一声金属猛烈碰撞的声响,刚刚超过自己的那台车停了下来。江易辉吓得一下子刹住了车,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吧,“奔驰”。这是张总的车呀。怎么会……他不是刚刚和自己在村长江学军家一起吃饭喝酒后,趟在空调房里午休的吗。

张总是湘江水泥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大企业里的大老板。经人牵线搭桥,经村里各方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决定把湘江公司的石料基地放在江家湾村。江家湾的大山里盛产青灰色的石头,是做料石和水泥的好材料,却苦于没有大用户,村里的采石场一直是小脚女人似的不能尽兴地尽力地施展拳脚。张总今天现场考察后基本满意,并提议与村上各出一点资金把进村的路硬化。村长乐开了花,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忙把村上几位办实体的人都叫来,一是让他们每人出点“血”把路修好,二来陪陪这位江家湾村的福星张总。席间,宾主都很尽兴,特别是张总,被热心的江家湾人轮番的一顿敬,酒杯子就没空过。

江易辉双手使劲地拍了拍还有一点昏胀的脑壳,又揉了揉已经揉了多次的双眼:就是他,张总的车。他看清了这个车号。

张总的车号在江易辉的眼里定格不到一分仲,那个号码随着那个漂亮的车身又呼地一下,带着一股黄色的尘烟绝地而去。而把江易辉弄得目瞪口呆,吓个半死的是,在张总刚才短暂的停车处,那辆江易辉要让的摩托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无声地陪伴着它血肉模糊,也是一动不动的主人。

江易辉吓个半死之余,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于是,把车退到稍稍宽阔的地段掉头,好在正值中午,惨白的太阳把人们收编在风扇和空调的麾下,路上几乎鸟飞绝,人踪灭,空旷得几近荒凉。方向盘左左右右,车身一进一退的霸蛮地倒了车,便一下子又到了村长家里。

村长正在酒精催促下呼呼大睡,红着眼睛瞪了一眼江易辉,咕咙道:什么张总李总的,回去了。刚倒下就被一个鬼电话叫走了。咳,有钱人呀也有苦恼。一翻身,把个肉乎乎的后背对着江易辉,呼呼声音如山风海啸传来。

直到傍晚,才弄清死者的身份。李家明,李家湾人,刚接到儿子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兴劲一来,好像电话告知各位亲戚朋友还不过瘾,硬要骑上摩托四路的跑一趟。

是谁的车撞的人?死者亲属好像也和110的警察一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找到责任人。要找到责任人就得找出这个缺德的肇事逃逸的司机。经现场勘测,可以肯定的是一台小轿车,而且还是一台黑色的,在摩托车的把手上还留有被碰撞刮下来的黑色的油漆。

如是警察开始寻找目击证人的工作。

亲属们比警察更为积极地配合着。

村里今天是不是谁家来了黑色的小车?他们眼睛争得鼓鼓的。

围观的一大圈,就是没有一个能出来说个明白的人。

如是想到了刚才打电话报110和120的人。如是让村长江学军喊拢他们,就蹲在地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纸和笔,准备做笔录。

那是江永林水泥厂的工人,他们是不能去吹空调和风扇的。趁着天热,在坑边上晒黄土。有好几个人。他们看看村长又看看警察还看了看警察铺在公文包上的笔记本和他们手上随时准备写字的笔,最后说,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后,一辆黑色小车停了不到两分钟就带着一股黄色的灰尘箭一般地跑了。等我们到那里时,就只看到那辆倒翻的摩托车和甩在一边的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一同说这话的人还有江易辉预制场的一个工人,他当时正在拿水管给一坪的预制件湿水。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李家大屋与你们江家湾虽说不是同村同根同族,但也还是一个乡镇的乡亲哟。难道你们就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一点点吗。”忽然,一个中年妇女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她是死者李家明的妻子,李嫂子。

几个老婆婆和抱着孩子的堂客们抹起了眼泪。有几个汉子嘴巴嗫了嗫,抹泪的堂客们腾出手来扯了扯他们的衣袖。那几个汉子望了望自己的妻子,又望了望沉静地站在那里的村长江学军,那嗫了几嗫的嘴巴终于闭上了。

泣不成声,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李嫂子还要哭诉什么,抬头一看,刚才还陪她流着同情泪水的人们没有几个了。

警察对李家明的妻子和家人说,还是先把尸体搬回家去再说吧。你们要相信,坏人是逃不过的。

村民们也说,各热的天再放下去会臭尸的,入土为安。只怕这闯祸的人一时半会还难找到。先办丧事为大。

警察附合着说,就是,我们会和你们保持联系的。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的。又对江学军村长说,村上一旦掌握了有价值的线索,请与我们联系。

江学军连忙握着警察伸过来的手说:“一定,那是一定的。”他知道,警察同志说这话的时候是准备说“88”的时候了。

次日,中午的太阳如昨日般的照样的毒,昨天傍晚给警察做笔录的几个汉子挥汗在烈日下用铁耙把黄土耙成一行行。汗水一沱沱的滴在了焦干的黄土上成为黑色的阴影,仿佛听到“兹”的声后,刚刚的湿印子一下子就没有。突然,黄土堆上有一块大大的湿印,接着两块,三块,久久地不褪去。抬头一看,不是湿印,是三個烈日下的人影子。昨日给村民下跪的李嫂子带着两个细伢子齐刷刷的无声地跪在他们面前。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女孩不出十二、三岁。几个汉子面露难色地扶起三人,刚刚还在天南地北的闲扯声嘎然而止。

母子三人下午再来时,只见太阳下焉头焉脑的黄土堆。天天侍弄这些黄土堆的汉子们第一次有了怕太阳的毛病,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凉快去了。

晚上,江易辉对各品种规格的预制件清点好数目进屋入数时,忽地灯光一暗,正要骂这鬼电压时,发现是三个人进了屋。以为是来谈预制件生意的,却不料三人言未出口,倒是咚地一下的跪在了自己面前。江易辉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是昨日事故亡者李家明的老婆李嫂子带着一双儿女。心里猛地格咚一下,忙去扶他们。可母子三人就是长跪不起。他们已经不怎么流泪了。李嫂子说:“江老板,江大哥,只有你能救我们一家了。家明是家里的顶梁柱,儿子等着钱入学,村里第一个考取了北京大城市里的大学的人。一屋人,一村子的人都为他高兴呢。可他这一去……妹子还在读初中,还有两个七老八十岁的爷(爹)娘。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啊”说罢,叫一又儿女给恩人嗑头,嗑响头。

只有我能救他们一家了?未必有人看见那天我的车曾出现在事故现场。

然而,这个问号在江易辉的脑子里只一闪,面对跪在地上的母子三人,他的心里酸酸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赶忙丢下手中的活去扶,可就是扶不起他们。

李嫂子开腔说:“我知道,他们帮了我又不肯出来作证是有难处的。他们都是普通村民,打工的工人,有顾虑。再说,他们确实也没看清车型车号。你不同,大小是个老板,在村上镇上也算得是个人物。你不出来说话村子里就再没有人能站出来了。我们一家子的事就全得仗于恩人你了。”

江易辉知道,死去的男人就是这一家子顶梁柱。现在顶梁坍塌,这个家庭正遭遇了心灵和经济上的双重打击。连忙从抽屉里数出一千元钱塞到她手里,哽咽着说:“入土为安,还是快点把后事办了吧。”

李嫂子望着江易辉手上的钱,又望着江易辉,站了起来。对仍跪在地上的儿女说:“你俩再给这位好心的叔叔嗑三个头也起来吧。”两个孩子听话的默默地又给江易辉嗑了三个响头也站了起来。江易辉说:“这就对了嘛。”又把钱给她塞过去。她却执拗地一偏头,对孩子们说:“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正义,天底下没有正义感的人。你俩就是不读书了,我们母子三人也要将寻找目击证人的事情做到底,一定要把害死你爹的罪人揪出来。”说完,一手拉着男孩一手牵着女孩走出了江易辉的屋。

母子三人刚出门,江学军进来了,对手里拿着钱在发懵的江易辉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张总来电话问村里有没有什么情况。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情况,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江易辉重重地把那一把钱往桌子上一丢,骂道:“他妈的什么董事长,老总,十足的王八蛋。”

江学军赶忙说:“易辉老弟,要稳重呀。只要他这个董事长也好,王八蛋也好的一反悔,莫说扩大采石场规模,发展村里经济,就是想了好久的硬化进村的路段都是一句空话了呀。全村老少都望了几年了。”江易辉不得不承认事实,特别是像他江易辉办企业这样的,望一条好路都望穿了眼。

见江易辉无心答理自己,江学军摇了摇他那略带花白而肥大的头,叹了一声冷气,走了出去。

江学军进屋出门如飘来一丝微弱的南风,于酷热的江易辉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记忆还在此前的一幕。母子三人手拉手走出他的屋,走进黑夜这一镜头在江易辉的心里定格,成了他心中的痛。

江易辉最终忍受不住那锥心的痛,那种痛叫他寝食难安,让他度日如年。他不想让心中的痛日日俱增而折磨自己。

张总最终认罪认罚,且态度非常的诚恳。不过,他再也没有来过江家湾村了,那个有关石料基地的事情再也没提,别说出资硬化村道了。村长江学军打过无数次的电话,他总是说等等再说,最后两件事情不了了之。

江易辉再也催不出那批急用的水泥了。江永林说有水泥也不买给他,说他的小庙里供不起他这个大菩薩。要水泥去找张总的大公司。时间一久,那些订他预制的人等不及了,纷纷地给撕了合同。

村里人都骂这个该死的江易辉,嘴巴一张就害惨了一村的人。村长江学军说他这一多嘴自己的村长只怕也当到头了,此前他在镇长面前夸下了海口,江家湾村将不要上级政府一分钱的把进村的几公里路全部水泥硬化。

一村子的人没几个睬他的。就连自己当过几届村支书的老父亲,还有老婆对他都没有好脸色。

开春后,日见憔悴江易辉扔下破败不堪的预制场挤上了南下的列车。走进了打工者的队伍。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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