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制造了健力宝“魔罐”

刘伊曼 王智亮

对庄晓岩这位奥运冠军而言，发现“金罐造假”的时间，稍微显得有点迟了。十多年间，健力宝已经不是当初的健力宝，除了这个名称所承载的历史意义之外，物也非，人也非。

原《羊城晚报》的老报人范柏祥，在2000年被时任健力宝集团董事长的李经纬“挖”去做了副总经理，直到2003年初抽身离开。他告诉《望东方周刊》，短短两年多时间里，他见证了一个老牌民族企业急转直下跌落谷底的悲催命运。更是险些被卷进金钱陷阱，亏得“受排挤”而避过一劫，没有像其他元老那样，判刑的判刑，逃亡的逃亡。

“中国魔水”健力宝在翻越过辉煌的巅峰之后，也陷入了一个 “生死劫”：改制的前前后后，围绕着利益的冲突纠葛不断。原有机制的弊端积重难返，新的“空手套”玩家又在虎视眈眈。凡是身陷其中的人从此以后均是非缠身，几乎都没有好的收场。

健力宝的内部管理已经涣散陈腐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发现中国的运动员都在喝相同的一种易拉罐饮料，白色的饮料瓶上印着奥运五环和“掷铁饼者”。恰逢其时，中国的奥运金牌实现“0”的突破，运动员连创佳绩，于是他们刊登报道，将抓住了这历史时机的神奇饮料誉为“中国魔水”。

第一时间，范柏祥在日本的朋友就把《朝日新闻》的报道发到了广州，《羊城晚报》体育部将其作为重头稿件刊出，李经纬等人创造的“健力宝”饮料凭借着这股奥运旋风一炮而红。

1985年，佛山市三水县趁热打铁，创立国有控股中外合资的广东健力宝集团有限公司。随后的十年时间里，健力宝饮料的销量一路飙升，品牌形象更是深入人心，获奖无数。集团数次增资扩大规模，屡次增资的报告中都提及“供不应求”。

1998年，健力宝集团在极盛之后遇到销量大降的一个打击。在其2000年提交政府的《生产经营情况报告》中解释为：“1998年由于华东地区出现较大水灾，造成交通运输困难，致使健力宝生产、销售大幅下降，再加上近两年来饮料市场竞争日益激烈，集团内部管理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市场发展的要求，因此出现了1998年、1999年生产、销售的下跌情况”。

报告说：公司利润已经在逐年下降；市场开拓力度没有明显加强；内部管理成本偏高……

但 “因为内部原因人心散了”的说法也似有依据：1997年秋，健力宝万事俱备的香港上市计划因为三水市政府不批准经营团队购买原始股而戛然而止；1999年，李经纬团队向政府提出的管理层自筹资金4. 5亿元收购集团公有资产部分，以实现企业转制的方案也被否决。

2000年7月，健力宝集团拿出2. 43亿元资产，设立广东健力宝饮料股份有限公司。同年，李经纬 “三顾茅庐”地将范柏祥从《羊城晚报》挖了过来，授权他改组广告团队，希望能为市场推广注入一剂强心针。

范柏祥对于一个老字号国企的各种毛病不是没有心理预期，但他告诉本刊记者，真做了副总经理、董事会成员之后，才顿觉“一盆冷水迎头浇来”。没有想到健力宝的内部管理已经涣散陈腐到这种程度：

刚上班第一天，就有另一个常务副总的条子通过办公室副主任递到他手里：和* *电视台签100万的广告合同，* *电视台的字已经签好，让他直接签就可以。范柏祥相当不满，说：“既然叫我来接手，这算怎么回事？”办公室副主任劝他说：“为了你好，还是签了吧……”从此，这样的事没消停过，今天这个领导的条子过来，明天那个关系的电话过来……

“我说那我还有什么工作啊？我手上的钱基本没了。原本我掌管的广告经费一年有1. 5个亿，要我自己好好筹划，该怎么花，得用到刀刃上。但到最后一看，我手上基本没钱了。”范柏祥对本刊记者说，“两年一直都这样子。李经纬当时很清楚：到处挖墙脚，这样肯定搞不下去了，让我过来，因为我跟他没沾亲带故，所以指望我做个中间人出来挡一下。但是根本没法挡。连他自己都有熟人拿着条子过来让我签。”

不仅广告如此，在那个时候，各种人情关系，已经把明明是公有资产控股的健力宝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半家族企业”。撤销掉的广告公司，宝马车收不回来，因为是“关系”；提供纸箱的企业合作关系牢不可破，因为也是某副总的亲戚……

在这种时候，也在大的经济形势之下，从政府到企业，都已经有了转制的默契。“转制是对的，只可惜被别人利用，成了侵占国有资产。”范柏祥对本刊记者说。

张海“用健力宝的钱买了健力宝”

上世纪90年代末期，李经纬团队原本想自己来主导健力宝改制，所以在1999年资产评估的时候，已经努力地把净资产“压”到很保守的9. 6个亿。就在当年，中企华评估公司对“健力宝”商标的无形资产进行评估，其价值就已达61. 5亿元人民币。

范柏祥告诉本刊记者，实际上在当时，国有资产部分要转给谁，三水官方的内部意见也是不统一的。而最让他觉得“是一个谜”的，就是最后，张海、祝维沙、叶红汉团队的3. 38亿元打败了李经纬等元老团队的4. 5亿元，成功入主健力宝。新的董事长张海，还是一个28岁的“小年轻”。

一位曾经亲历此案的当地人士告诉本刊记者，时任三水市委书记的蒋顺威当时并不同意转给张海团队，却没能主导局面。本刊记者于1月底致电蒋顺威，希望了解过往种种，蒋告知本刊记者，他已经退了下来，不便再讲什么。

范柏祥告诉本刊记者，就这3. 38亿，还是一个空头支票，实际上，张海等人并未实际投入，连1亿元定金都是根本无法兑付的国债，就用了一个空壳公司，玩了一圈资本运作，最后“用健力宝的钱买了健力宝”。

根据佛山市公检法部门后来就张海案的调查和认定，事实的确如此。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和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多份该案相关刑事、民事判决书均有提到，不仅张海的1亿元定金“经查不实”，最后收购了健力宝75%股权的三水市正天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也是“以伪造的验资报告注册的虚假公司，股东没有实际出资，本身没有任何资产”。三水正天公司的股东有张海、祝维沙、叶红汉。

2002年，三水正天公司为收购健力宝股权，以公司名义向股东祝维沙借了2. 38亿元人民币，收购成功后，新的董事长张海为偿还这笔借款，又从健力宝集团划出多笔资产转给祝维沙的关联企业，实际造成了健力宝集团的巨大损失。

其后的几年间，围绕健力宝的民事刑事案件有一系列的判决，其中没有政府官员。

元老们的结局

范柏祥告诉本刊记者，原来，作为国企的健力宝，弊端再多也好歹是做实业的。后来张海等人接手了之后，一个往日辉煌无比的民族企业，成了资本运作的平台，大量资产被变卖，经营一落千丈。

“我们每年给三水市政府上缴利税大概1个多亿，占三水市政府财政开支的近一半，但张海上去呢，基本是空白。”

觉得企业再无希望的范柏祥推却了张海的盛情挽留，决定离开。其时，另外几位原董事会成员究竟命运如何，也尚未知。

改制前一次累积福利资金的“分红”成了灾难性的伏笔，最终将李经纬等5位元老“一网打尽”。

根据李经纬、杨仕明、阮钜元、黎庆元等几位前任老总、副总向法院提交的供述：在1999年底的一次董事会议上，主管财务的集团公司副总经理杨仕明提出，公司准备改制了，但历年累积下来的职工福利资金有3000多万元应当处理掉。负责工会的黎庆元就组织制定方案，后来决定为全体职工购买保险。到了2000年上半年，这个计划又改变了，决定不为所有员工而只是为五位“元老”买。最后，健力宝公司从其工会账上向人保公司支付了1141万多元，为杨仕明、阮钜元、黎庆元、于善福和李经纬购买了从187多万元至331多万元不等的商业保险。余下的钱分发给了职工。

范柏祥告诉本刊记者，当时讨论买保险的事他也是知道的，第二次董事会的时候，报的是6个人的名字。但因为他是刚刚才去任副总，后来具体操作此事的副总就没有算他的份，自己决定把他的名字抹掉，只给其他五个人买了。

“他可能觉得我刚去就可以分，对他们太不公平了。但他歪打正着地把我救了。”

没过多久时间，还以为范柏祥也有份的李经纬就给范打电话，说：“保险的事出事了，你赶紧把保险的钱退回来。”

就在张海等收购健力宝股权之后半年，李经纬、杨仕明、阮钜元、黎庆元就收到三水市反贪局的传讯，且被“双规”。

根据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2009佛刑初字第19号判决书的认定，这五名买了保险的正副老总有权享受的福利标准只有普通职工的10倍左右，但他们购买保险的金额达1100余万元，已明显超出其应当享有的职工权益，最后判定他们“贪污罪成立”。

除了于善福在东窗事发之前，就已经举家远走新西兰之外，其他四个前任正副老总全部被捕，分别被判处14~18年有期徒刑不等。杨仕明并被查出了任职期间的其他贪污受贿事实，两罪并罚。73岁的李经纬病入膏肓而被保外就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