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决策大规模派遣留学生

1978年6月23日，邓小平召见负责教育事务的副总理方毅、教育部长刘西尧、国家科委常务副主任蒋南翔、清华大学校长刘达，就大规模向外国派遣留学生问题发表讲话，决定从当年起即向发达国家大规模派遣留学生。12月26日，中国在改革开放新时期派遣的第一批留学生52人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后继派遣留学生在1979年形成第一个高潮。

从宣布派遣留学生决断，到第一批留学生首航美国，恰好半年时间。为此，邓小平倾注了很大心血，做了相当多的批示，多次督促落实，终于使已经中断10年之久的公派留学生事务从一张白纸落墨，频生妙笔，渐次绘成巨大的出国留学图卷，使中国派出留学生的规模一浪高过一浪。

督促落实，亲自和美方的总统科学顾问会谈

邓小平做事情向来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情就要马上落实。

在邓小平作出重大决策的第二天（6月24日），方毅会见来华访问的旅美科学家黄云朝，北京大学党委书记周林、副校长周培源陪同会见。会见前，方毅向周林、周培源传达了邓小平关于大规模派遣留学生的谈话精神。

1978年，是邓小平关于教育问题讲话和批示最密集的一年，特别是春天以来，他关于教育问题的多次讲话和表态是逐渐引导出派遣留学生决定的前奏。

4月8日，邓小平批阅英国前首相希思的来信。希思来信说，英国有一个“开放大学”，即英国广播函授电化大学，主要通过广播电视和印刷品的方式对成人进行校外教育，该校校长委托希思致信邓小平，听说中国准备在全国普及英语教学，那么他们愿意向中国提供教材和一些设备。

邓小平阅信后告诉方毅和刘西尧：“请你们考虑，是否需要请希思帮助做点什么。我需要对他有个答复。”4月18日，教育部代邓小平拟信答复希思说，如果“开放大学”愿意进一步提供有关情况和资料，中国教育部的同事们将会感到高兴。

在此之前若干天，邓小平同意了教育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交部关于向日内瓦高等国际关系学院派遣若干进修生的请示。

7月10日，邓小平会见美国总统卡特的科学顾问普雷斯博士率领的美国科技代表团。在会见时，邓小平强调，中美两国进行科学技术交流具有重大意义。美国的科学技术，在很多领域比其他国家先进一些，我们愿意吸收你们的技术。“四人帮”时期不可能谈这些问题，也不可能欢迎你们这样的代表团来访。他们把吸收世界上一切先进成果，说成是崇洋媚外，他们吹嘘自己长得很漂亮，怕丢丑。我们这么落后，面孔本来就不漂亮，你吹嘘干什么。我们现在需要向发达国家，包括你们学习。他提出了派人到美国学习的要求。

普雷斯通过电话紧急请示卡特总统之后，他谈到，美国愿意接收中国学生到美国留学，近期就可能接收500人，希望中国方面就此进行具体接洽和安排。

邓小平说，你们关于留学生问题的建议是很积极的，我们非常赞成。你们提出近期内接收500人，我们提出的人数可能更多一些。用你们现成的条件，为我们培养更多的科技人才，为什么不干呢。

方毅和普雷斯会谈达成了互换留学生的意向。美方还向中方提出，美国欢迎中国组织的代表团到美国实地考察大学条件，为确定派遣留学生进行具体准备。

7月11日，遵照邓小平的指示，教育部提出了《关于加大选派留学生数量的报告》。

指示教育部：不要再患“神经衰弱症”

7月12日上午，还没有见到教育部报告的邓小平，会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阿马杜·马赫塔尔·姆博。客人抵达之前，邓小平与陪同会见的刘西尧再次说起，要派留学生出去。

邓小平对刘西尧说：不要再患“神经衰弱症”了，不要怕出去的人受到外国的影响。出去100人，如果有10个人受了影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要怕我们派出的人中有跑了的。中国人这么多，跑几个没什么了不起。当然要加强思想教育。我们的留学生制度要改革，不要把我们的学生都集中住在一起，要让他们和外国人接触，这样可以学习外语。要让外国人来中国考察，不要人家一看我们落后，我们就认为丢了丑。

对邓小平的这番吩咐，刘西尧作了记录，即送教育部外事局长杨蕴玉整理，要求传达。他还在当天写了一张便条给雍文涛和李琦两位副部长：“今天会见恩布（即姆博——作者注）前，邓副主席有些指示，很重要，我已要杨蕴玉同志整理好送党组研究贯彻。邓副主席嘱留学生管理办法要快点搞出来，要破掉过去一些框框，不要患‘神经衰弱症’。我已告杨蕴玉与外事局有关同志。”

有了从邓小平到教育部长的督促，1978年下半年，教育部外事局选派留学生的工作抓得很有成效。

从选派大学生到选派访问学者

教育部《关于加大选派留学生数量的报告》送到了方毅和邓小平的桌上。该报告开门见山地说：“遵照邓副主席的指示，今年至少选派留学生3000名，考虑到明年派出的任务今年就需要有所准备，因此，今年拟选拔留学生5000至6000人，派出3000人，办2000至3000人的留学预备班，为明年派出1万人做一些准备。”

当时没有自费留学的概念，所有留学生都是公派生。教育部报告提出，选派留学生中，大学生占60%∽70%，以后逐步提高进修生和研究生的比例。

没有想到大规模派遣留学生的事传开之后，社会议论如潮。人们总体上赞同这个决策，但也有不同意见，而且集中在主要选派哪个年龄段的人员方面。

1978年8月6日，教育部留学生管理处的两位干部，致信方毅副总理，并请他转致邓小平副主席，提出对派遣留学生的意见。他们在信中提出：“派本科生数量不宜过多。原因是：本科学习时间长，又只能学到专业基础，回国后不能解决多大问题。高中毕业生年龄小，思想意识未定型，易受资产阶级思想和生活方式侵蚀；要从节省外汇考虑。据解放初期调查，派一名留苏学生的费用相当于在国内培养30名大学生。”

邓小平很快看到了这封信，可能心有触动。

几乎是同时，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也有一名干部写信，赞同选送研究生出国学习，但不同意选送大批在校大学生留学。这封信由国务院办公室信访室编辑成《人民来信摘报》，邓小平看到后于8月8日批示：“方毅、南翔、西尧同志：同样的反映有好几起，值得重视，我派人到外国大学事，请你们好好研究一下，征求多方面意见，再作决定。”

蒋南翔立即找来部下，几天之内完成了一个报告，提交邓小平。蒋南翔还和刘西尧沟通了想法，两人均认为目前大批派遣在校本科生留学的条件不足。

邓小平很重视蒋南翔的报告。按照邓小平6月23日谈话的本意，他要“从外语基础好的高中毕业生中选派一批到外国进大学，今年选三四千，明年派万把人。这是加快速度的办法”。既然有那么多不同意见，再加上蒋南翔和刘西尧两位主管科技和教育的部长都认为目前不宜大批派遣本科学生出国留学，邓小平逐渐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但在他的内心，对于派遣高中生去欧美国家上大学，仍然抱着厚望。

8月18日上午，邓小平和方毅会见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华裔美国教授杨振宁，讨论了科技问题，其中谈到了派遣留学生。邓小平说，派留学生完全不派高中生也不行，因为我们自己（的大学）容纳不了那么多，出去开开眼界有好处。

送走杨振宁之后，邓小平又和方毅交谈说，因我们自己容纳能力有限，派高中生留学，至少可以学习外语，花些钱值得。当然要增加研究生和实习生的名额。

不过邓小平的设想确实受到了质疑。9月19日，有一封致邓小平副主席的信寄自北京车道沟，署名“贾生”，这封信由国务院办公室信访室编入《人民来信摘报》，写信人“建议中央考虑优先派原研究生出国”，因为他们是“选拔过的，政治上、业务上都是好的。他们学习基础较好，学习能力强，动手能力也较强，派他们出去可收速效、收好效”。写信人还特意写明：“署名借李白诗意。”

由于这样的推敲过程，首批出国留学生将由访问学者（最初仍叫“进修生”）组成。

根据邓小平通过统一考试选拔人才的既定思想，1978年9月，在全国范围内举行了出国留学生外语选拔考试，从中初步选拔了将近3000人，准备出国留学。在他们中间又选拔出50人，首先向美国派出。随后加上了北京大学另行选送的两位数学家张恭庆和姜伯驹，共52人。

迎中美建交，赴美留学生提前出发

1978年11月10日至12月15日举行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不仅为随后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成功奠定了基础，而且确认了与美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谈判成果。中美双方领导人——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美国总统卡特，于北京时间12月16日上午10时，同时在各自首都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互相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

中国政府宣布，邓小平副总理将于1979年1月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

正在集训的首批赴美留学生闻讯欢呼雀跃。美国驻华联络处也给予配合，52名中国留学生都顺利获得签证，并于1978年12月26日登机赴美。他们比原计划提前出发，将参加中国大使馆开馆仪式，然后参加欢迎邓小平的活动。当时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将由联络处升格，驻馆工作人员很少，需要这批能够使用英语交流的中国留学生协助工作。

邓小平抵达华盛顿前夕，留美学生进行了分工，半数人员组团前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手持国旗欢迎邓小平到来。余下的在使馆值班，清理卫生，清洗杯盘，准备迎接在大使馆举行的宴会和其他活动。

美国东部时间1979年1月28日下午4时30分，中国专机在华盛顿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降落。天空中飘洒小雪，邓小平在严寒中走出机舱。到场欢迎人群中，大约有400人有中国血统，其中包括20余名来到美国刚满一个月的中国留学生。柳百成站在人群中间，心情无比激动地看着邓小平，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当时他一遍遍地想到：“如果没有邓小平东山再起，我肯定不会来到美国留学。”

第二天上午10时，邓小平来到白宫，在南草坪出席卡特总统举行的欢迎仪式。所有已在华盛顿的中国学生都应邀前来，许卓群始终保存着他参加这个仪式的白宫邀请书。他回忆说，同学们列队提前进入白宫南草坪前，看到了那里高高升起的中国和美国国旗。

在华盛顿勉励中国留学生

1月30日上午，邓小平和卡特在白宫进行第三次会谈时，讨论了交换留学生问题。

邓小平对卡特说，中国政府重视向外国派遣留学生，从现在起，要大大提高向外国，比如说向美国派遣留学生的规模。中国还欢迎美国留学生到中国来，中国方面将尽可能给予他们关照，使他们生活愉快。

中美双方在交换留学生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1月31日下午，在白宫东厅，邓小平和卡特一起签署《中美科技合作和文化协定》，其中包括将几个月前周培源率领中国教育代表团访美时就双方互派留学生达成的协议文本化了，并由两国首脑加以确认。

邓小平签名向来比较快，喜欢一挥而就。但是这回，他的签名相当工整，近乎楷体。

在协议文本上签名之后，卡特总统首先讲话指出：“我们的目标是要使我们两国之间的这种交往不再是例外而是常规，不再是头条新闻或者是历史学家的事，而是美中两国人民日常生活中的寻常部分。由于签署了这些协议，我们开始这样做了。”卡特明确地说，根据协议，数百名美国学生将到中国留学，数百名中国学生将到美国进修。

其后，在互派留学生的规模上，中国赴美留学生数量远远超过对方。在20世纪后20年，前往中国的美国留学生数量很少，彼此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

邓小平在华盛顿进行国务活动，邓小平夫人卓琳由卡特夫人陪同参加了多项社会活动。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员的许谨诚回忆：“邓小平访美期间，我和一些留美同学参加了卡特总统夫人在子午线饭店为小平夫人卓琳举办的招待会。招待会后，卓琳把留学生叫到一起，嘱咐我们说，国家派你们来不容易，你们学成后要回国，你们要是不回去的话，小平同志要着急的。当时我们感到，小平同志为了派人出国留学，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邓小平的访美日程非常紧张，他仍然抽出时间，看望刚从国内来到这里的中国留学生，与他们合影留念。

这是发生在1月31日晚上的故事。邓小平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举行盛大答谢招待会，宾客如云。根据通知，赴美中国留学生中选出5人参加招待会，其余人员分为两组，一组在衣帽间服务，一组到后厨房刷洗碗碟。崔国文在宴会大厅为客人们端酒水饮料，由于人手不足，他工作得相当紧张。宴会快结束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招呼：“快来快来，和小平同志合影。”但是等他把手中的饮料送完，擦干净手赶到大使馆接待室，邓小平和赴美留学生们分两批合影已经结束。未能和邓小平合影，使崔国文感到遗憾。

邓小平此次出访美国，奠定了中国大规模向国外，尤其是向美国派遣留学生的大格局。刘西尧晚年在武汉接受本文作者采访时明确地说：“‘文革’后实行改革开放，邓小平是了不起的人。没有邓小平，要在1977年当年恢复高考是不可能的。同样的道理，要在第二年实现大规模派遣留学生，没有邓小平也不行。”

（压题图片：1979年1月，部分中国留学生到华盛顿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迎接邓小平，并参加美国总统卡特举行的欢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