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高美士的蹤跡

高美士街──

五月的黃昏，驟雨初歇，車如流水馬如龍，不遠處的松山，燈塔寂寂，青山無語。徘徊於此，祇為尋覓一個被譽為智者的土生葡人，一個被稱為隱士的大地之子──路易士·貢沙華·高美士（Luis Gonzaga Gomes）。

議事亭前地──

熙熙攘攘的遊人編織著繁華與讚歎，好像雨水永不能洗滌他們心中的豪情；葡式石仔路鐫刻著昔日的時光，用著黑白兩色的琴鍵，奏響了優雅動人的旋律；仁慈堂披掛一襲白衣，宛如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者，它的身旁曾經依偎著一幢二層的小樓──同善堂的舊址。每月初一、十五，當傍晚的火燒雲點燃著內港碧藍的海水，而圓月像浮水印一樣悄悄停在對面灣仔山的峰頂之時，同善堂門前聚集了穿著長袍馬褂的華人。 “咣！咣！”幾聲響鑼之後，臺上開始宣講康熙朝頒佈的《聖諭廣訓》。人們一邊聆聽，一邊輕聲交談著。幾個女孩在角落裏哼起了歌謠：“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檳榔……”

一個西式裝扮的葡萄牙男孩，躲在那塊古老的石碑前，一筆一劃地描著清朝禦史親筆撰寫的碑文……他陶醉在一個個方方正正的漢字之中，聚精會神地進入了一個嶄新而迷人的世界。“高美士，你怎麼又跑到這裏來了？還不回家！爸爸媽媽都在找你！”一個長裙曳地的美麗少女匆匆地跑來，用著迷人的葡萄牙語向那個男孩喊道。那男孩抬頭看到一輪金黃的圓月掛在碧藍的天宇之中。“唔該！唔該！”他用原汁原味的粵語大聲地喊著，鑽過擁擠的人群，消失在議事亭前地的地平線上。

高美士所鍾情的中華文化，始於墨香的書本和身邊生活，根植於心靈深處的熱愛。若果沒有這份發自肺腑的熱愛，高美士又怎會始終擁有泉湧一般的智慧和激情，在澳門這個東西方文明最早交匯的舞臺上盡情揮灑，成為一個中葡文化交流的偉大歌者？

大炮臺斜巷──

暮色在悄悄地來臨，濕漉漉的地面泛著細碎的光澤。穿過繁囂的伯多祿局長街，沿著陡峭大炮臺斜巷一路行上大炮臺巍峨的城牆下，高美士的一生都在這一條道路上無悔地行走著，不倦地行走著。

聽！那裏響起了音樂。如山泉叮咚般的鋼琴，如清風吟唱般的提琴，高音的葡萄牙吉他和中音的西班牙吉他呼朋引伴，錯落有致，演繹出一首首深情的“法多”，那裏似乎盛滿了里斯本港口苦澀的海水和伊比利亞母親們憂傷的眼淚。忽然，“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琵琶聲傳了過來。明月靜靜地棲在窄窄的巷口，棲在那一樹火焰般的花上。美麗的鳳凰木啊，仿佛夜色也不願意遮掩你的美麗。

夜深了。除了音樂，書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寄託並終其一生，高美士發表的論文著作超過197種，其中90%以上譜寫他心愛的中華文化，以及他心愛的澳門。《粵葡辭典》、《葡粵辭典》、《葡英粵辭典》、《漢語基礎知識》，及葡文譯本《三字經》、《澳門紀略》，為中葡文化的交流打開了一扇扇大門。

“從400年來澳門先後出現的多位漢學有成就的，在中外文化交流中作出貢獻的學者的對照比較中，十分明顯地體會到高美士站在中葡雙源文化的交叉點上，他研究雙源，熱愛雙源，更熱心地去作雙向的推廣。”這是澳門中華教育會前理事長劉羨冰對他的崇高評價。

“高美士是本澳400年歷史中最佳及最多產的澳門史學家，但他卻十分謙虛，隱身於檔案的舊塵中，很少在聚會或娛樂場合中見到他的身影，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隱士。”這是葡萄牙歷史學家文德泉神父對他的由衷讚譽。

兩位傑出的學者不約而同地將高美士放在“400年”這一歷史時空之上。仿佛祇有400年濃濃淡淡的夜色，才能凸顯出高美士所放射出的璀璨光芒。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高美士無疑是澳門漢學界一座不朽的燈塔。

士多鳥拜斯大馬路──

空曠廣漠的塔石廣場一側矗立著一座的典型現代主義建築文物，淡淡的勃艮第酒紅色，獨特而迷人。這裏曾經是澳門伯多祿官立小學的所在地，高美士就在這裏擔任過校長。 “你們一定要學會中文！”耳邊仿佛聽到了高美士嚴肅認真而又熱情洋溢的聲音。 “你們看，我們都會說漢語，但是不會讀寫！我們在這裏，就等於是文盲！”“你們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學會中文！”仿佛看到了高美士深沉執著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們這些大地之子，雖然接受的是葡萄牙式的教育，但是我們許多人的身上也都流著中國人的血液。學會中文，我們就能夠找到自己第二個精神家園！”

高美士話語擲地有聲，仿如一杯最甘醇的美酒，讓人不知不覺沉醉其中。為了推廣中華文化，高美士竭盡全力，無怨無悔。——如果用一句中國的古話，我們能不能說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為了紀念高美士的傑出貢獻，澳葡政府在1986年成立了 “高美士中葡中學”，致力培育三文四語(粵語、普通話、葡語及英語)人才。該校於1995年遷往士多紐拜斯大馬路100號之現址，就這樣，“高美士”又回到了高美士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在輕柔的晚風中，聆聽“高美士中葡中學校歌”《揚帆》：“滿載盼望與熱誠，揚帆赴遠方。風吹不熄心堅壯，向著理想奔往。鬥志信念作護航，同乘風破浪。創建未來現光芒，為理想爭光。明晨亮曙光，於心中釋放，揚帆高呼齊開創。如紅日耀眼光芒，引領我為我導航。你我挽手，將高美士煥發中葡之光。同懷著夢想起航，一天終於可駛往。那理想邦國，互信互愛，全力去開創！”

這振奮人心的歌聲，無疑就是路易士·貢沙華·高美士的心聲了。我驀地發現：高美士中葡中學大樓，巍峨壯觀，真的像一艘巨大的紅色航船。

是的，明天！明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將再次來到這裏，眺望這艘在朝霞中駛向美好未來的航船！